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net--- 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《景献传》作者:凤尾香萝 文案: 景,布义行刚曰景,致志大图曰景,法义而齐曰景。 献,聪明睿智曰献,敏惠德元曰献,贤德有成曰献。 晋景帝司马师的第三任妻子,景献皇后羊徽瑜出身泰山羊氏。她是名门闺秀,因何二十未嫁?又为何嫁给有杀妻之嫌疑的司马师? 司马师为何负上杀妻之嫌?为何废黜第二任妻子,又娶羊徽瑜? 很多年后,她一个人在弘训宫里度日如年,每每想起那些过去,都只是一笑而过。 内容标签: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:主角:羊徽瑜,司马师 ┃ 配角: ┃ 其它: ==================   ☆、羊家有女   青龙三年元月   当弟弟羊祜告诉她司马家上门提亲时,本在房中看书的羊徽瑜愣了愣。   司马家?是元姬嫁的那个司马家吗?羊徽瑜问她的弟弟:“是哪一位公子?”   “大公子司马师。”羊祜回答姐姐。   司马师,字子元,司马懿的长子。司马懿是魏国重臣,按理来说,哪家的女郎嫁给他们家的公子,都应该高兴的,哪怕是嫁给司马师。   司马师先前已经娶过亲,而且不仅是一次。他的原配是夏侯尚与德阳乡主的女儿,夏侯玄的妹妹——夏侯徽,字媛容。   这位夏侯少君与司马师少年成婚,与其共育五个女儿,后不知何故,她竟然在华年而逝。京中盛传司马师杀妻。在夏侯徽死后不久,司马师就娶了第二任妻子,她是振威将军吴质之女,然而吴氏却不知因何,在与司马师婚后不到一年就被废黜。   羊徽瑜今年已经二十二岁,不算年轻了,但是她仍然未婚。旁人皆以为她是因为父亲守孝,只有几个人知道她是为了什么。   这几个人中不包括她的亲弟弟,所以羊祜劝自己的姊姊道:“司马家的家风自是不必说,否则元姬姊姊也不会嫁给司马子上。司马子元是司马子上的兄长,在京中与夏侯太初,何平叔齐名。阿姊,司马子元他虽有过两房夫人,但他定是个良人。”   良人……羊徽瑜摇头苦笑,道:“祜弟,你怎知他是良人?与夏侯太初,何平叔齐名就一定是良人?”   羊祜微微低下头,目光转了转,才抬头道:“阿姊,父亲已经死去两年了,你该想想自己了。”   羊徽瑜看着自己的弟弟,弟弟的目光也定定地看着她,她要如何告诉弟弟,她的苦衷。   “这件事,等母亲,还是叔父叔母来告诉我。祜弟,姊姊的事,你不必担心。”   羊徽瑜的叔父羊耽,在送走了司马家父子后,便去拜见了寡居的嫂嫂了。二兄三年前去世,几个侄儿还小,他受二兄之托,照顾几个侄儿。   徽瑜这孩子,他与妻子辛宪英极为看好,她知书达礼,却迟迟不愿出嫁,其中原因他也知晓。他本是想拒绝司马家的亲事,奈何司马师亲自上门来了,话语中更有非徽瑜不娶之意,这可就难办了。   羊耽的二嫂,他二兄羊衜之妻是蔡邕蔡中郎之女,蔡琰蔡昭姬的姊妹。羊衜去世后,她便独住一院,鲜少出门了。羊徽瑜是她的亲生女儿,其亲事她得知道。   蔡琬,字贞姬,羊徽瑜和羊祜之母。羊耽来拜见时,蔡琬正在为孩子制衣。叔嫂二人对面而坐,羊耽简单把来意说了,蔡琬立时皱起了眉。   “三弟,徽瑜不会同意的。”她了解自己的女儿,徽瑜怕是愿终生不嫁的。蔡琬对羊耽道:“三弟,请你将此事推拒。司马家在先帝时就已是名门,即便徽瑜要嫁,也断不可加入那样的大家。”   羊耽摇首,道:“嫂嫂以为我不曾推拒吗?刚才对司马家父子,我便说徽瑜为父守孝三年期未满,望以此推脱这婚事。然而司马子元他却说,他可以等。”   蔡琬眉心更拢,亦是不解:“司马子元已娶过两位妻子,他与徽瑜又不曾相识……”羊耽却道:“二嫂,其实司马子元是见过徽瑜的。”蔡琬看向他,羊耽道:“还记得司马师第一次娶亲时,宪英带徽瑜去过司马家。还有元姬嫁到司马家后,徽瑜不是去看过元姬几次,还有一次在司马家住了几日,司马子元早便见过徽瑜了。”   这么一想也是,但是……那时候,司马师的第一任妻子夏侯徽还活着呢,司马师有可能那个时候见过徽瑜便一直记着她吗?蔡琬可不这样认为,若是如此,他为何不早些来求娶徽瑜,反而在夏侯徽死后去求娶吴质吴季重之女吴氏?   无论如何,她不会把女儿嫁给司马师,蔡琬想。   “三弟,徽瑜的情况你也知道,就请三弟一定要将这婚事推掉。”羊耽听了二嫂的话,没想多久就颔首答应了,他一定想办法把这门亲事推掉。   羊耽之妻辛宪英也知道了这件事,她倒没有一开口就说推掉与司马家的婚事,她说,该先问问徽瑜的意思。她也知道徽瑜为什么不愿嫁人,但是不能一直不嫁人,那样会遭人非议。辛宪英的父亲辛毗与司马懿也有些交情,司马家的家风的确是好,司马师也有五个女儿了,徽瑜应该可以嫁给他,如果司马师不介意的话。   羊耽想着,觉得妻子的话也有道理。他决定下一次与司马家父子见面,就把徽瑜之事与他们说清楚了。他直觉司马家知道徽瑜的情况后,一定不会想求娶徽瑜了。   司马家父子回到家,司马师的弟弟就来问亲事谈得如何?司马懿没有说话,看向自己的长子。司马师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,仔细看看,还有一丝自他成年后便难以见到的喜悦。   司马师说:“昭弟,你就等着改口叫她嫂嫂吧。”   ……   司马家族早在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时便知名于世了。司马防共有八个儿子,其字中皆有一“达”字,且各自皆有出息,故时人称“司马八达”。   司马家的家风严谨,但亦通达人情。羊徽瑜的表妹王元姬嫁给司马懿次子司马昭后,她曾借陪同叔母辛宪英去参加司马师娶夏侯徽的婚礼,以及妹妹生下孩子去探望时,一窥那司马将军家。但她与司马师,相交并不深。   司马师为人冷酷,羊徽瑜当时甚至不敢与他说话。当时连他的妻子夏侯徽,都对他小心翼翼的,何况是她这个外来客。但王元姬曾对她说,司马师有时并不是像表面那样冷酷的。那时羊徽瑜对司马师没有多大关注,只是有一次觉得,他对他的孩子还不错。   现在他有五个女儿了,但那时夏侯少君才生下第三女,他也没有失望的样子。羊徽瑜当时想着,如果她可以找到一个与他差不多的,不在乎子嗣的,那该有多好啊。可惜啊,这世上哪有一样的两个人。   司马师就算不在乎子嗣,他也不能没有子嗣,所以……他不是她的良人。羊徽瑜想着又苦笑了下,她怎么会找到一个只是爱她的良人呢?   所以当母亲和叔父叔母找她来说起此事时,羊徽瑜没多想就提出了拒绝。京中贵女多的是,司马师还可以去求娶别人。叔父也说了,这婚事推了就推了,不可能因为这一事就得罪司马家,司马仲达的气量还是大的。   ……   自羊耽上门拜访后,这几日司马师的心情就很不好,司马昭看得出来。一打听就知道为什么了,还不是因为羊家的徽瑜女郎啊。羊耽上门来,就是来告诉司马家父子,他侄女对这婚事的想法的。羊徽瑜不愿意嫁,但是司马师不愿意放弃,所以婚书什么的没有收回。司马师是想再试一试。   司马昭想不明白羊徽瑜为什么不愿意。他的兄长有才有貌,京中不知多少女郎爱慕着,可这羊徽瑜却不愿意嫁给他哥。   司马师的求婚被拒的事,宫中的郭太后也知道了,不过不知具体原因。为此病中的郭太后特意诏了辛宪英入宫,想问一问她,为什么她羊家徽瑜要拒绝司马师。   辛宪英自踏入郭太后永安宫宫门那一刻,就知道太后让她来是为什么。太后与司马师的母亲张春华交好,两人犹如姊妹。太后又无亲生子女,故对司马师兄弟几个很是爱护。太后对司马师和司马昭,比起对她的养子——当今陛下来,更是疼爱。   所以辛宪英也不想瞒着太后,郭太后一问,她便什么都说了。本以为太后也不会再说什么了,却不料郭太后说:“宪英,你回去再劝一劝你的侄女徽瑜,告诉她,子元他不在意这个。还有,你和她说,仲达和春华也不会在意这些的,他们只是要给师儿找个心爱的女郎当妻子,不是要找生孩子的工具。”   辛宪英前脚刚走,皇帝曹叡后脚就来给太后请安。郭太后因生病本来不想再见客,但想到司马师和羊徽瑜的事,便让人叫曹叡进入室内。   一般情况下,曹叡是通过永安宫中的女官向太后请安问好的,只是偶尔会得到太后的召见,也只是偶尔他会直接进入永安宫拜见太后。两人是养母子的关系,况且曹叡被先帝下旨尊郭后为母时,他已经十九岁了,早已经不需要母亲照顾了。   曹叡当然知道为什么郭太后提出要收养他时,他的父亲一开始反对,后来却又同意了。全部都是因为他的父亲太爱那个女人了,所以事事为她想。因为她没有孩子,所以想让她收养别人的孩子。当然,他不是一开始父亲让郭后选择的那些孩子中的一员,但是,她选择了他。她说:“元仲,我会遵守答应你母亲的那些话,不会让你父亲连你也伤害。”她的坚持到底让他的父亲只能妥协,但父亲也不曾对他有好脸色。直到最后,若不是因为他是郭后的养子,父亲不会立他为太子。   被立太子的那一天,父亲把他叫到病榻前说:“如果你不是她的养子,如果你当初没有好好活下来,今天就不是你了。曹叡,只要你记住一点,在我死后,好好地待她,你就能长久的坐在高位上,否则,我宁愿将这天下给他人。”   事实上,父亲多虑了。他一直记着她的好,他也知道,他生母的死与郭后无关。当她养子的几年,虽然他们接触不多,但他知道,她也是关心他的。只是……她更关心司马家那两个兄弟。因此,曹叡心中甚是不平,他还故意不给司马家兄弟高官大职。   曹叡入室后,恭敬地给郭太后行礼,太后也只是对他说一句请坐,便和他说起司马师欲娶羊家女郎,却遭拒的事。曹叡纵然心中有疙瘩,但面上还是平静的,毫无失落感的样子。   “母后,若是司马子元真想娶羊家的女郎,儿子可以下旨赐婚。”   郭太后却摇头说:“不可。”曹叡问:“为何?”太后道:“师儿心悦的女郎,自然由师儿自己去求娶。若是……”郭太后停了停,看着曹叡微微一笑后才道:“等他再没有任何办法时,元仲你再帮他也不迟。”   到底还是偏爱司马师的,要让他得到两心相悦的妻子,而不是一个怨偶。她何曾为他的后宫操心过。以及她称呼司马师是叫其“师儿”,而对他,就叫他的字“元仲”,两厢对比,亲疏立现。曹叡的心里不舒服,但还是说好。又询问太后的身体情况,只听郭太后道:“近日好了许多。”曹叡诚心诚意道:“母后还是应当多注意,莫再理闲杂之事了。”   太后笑道:“怎能不理。再不理,以后就没机会了。”曹叡微惊,“母后……”太后抬手制止他的话语,“元仲,你该回去了。”   “哦,是了……让你的郭夫人别再来了,皇后不高兴了。”太后想了想,补上这一句。   曹叡低眸,说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他回去就让人告诉毛皇后,是他让郭夫人来的。“母后,请保重身体。”   他对郭太后也是有感情的,她若是走了,他就真是孤苦了。他母亲被父亲赐死,妹妹早逝,父亲对他没什么感情,曹叡对他父亲也是没什么感情的,但郭太后,大约是他在世上唯一亲人了。纵然她更爱别人家的孩子,也还是他的嫡母。   大魏的皇帝在离开太后的永安宫后,就叫人找来负责永安宫医药的太医们,询问太后病情。太医的回答让他心情更差。   “朕的母后为何会熬不过半年?你们这帮医者是干什么吃的?”曹叡当下就把太医骂了一顿。又问:“为何之前未禀告于朕?”几个太医惊怕下跪,其中一个道:“太后近几年来愈发思念先帝,身体每况愈下。这思念成疾,药石无灵。太后又不想陛下担心,下令不许如实禀告病情,只是现下陛下您看出来了,臣不得不说了。”   曹叡的心情平复了一点,“难道真的无法救治了吗?”   “太后这是心病,难医。”   “朕不管什么心病,什么难医,太后当长命百岁。你们,明白吗?”他冷冷看向那群太医,说着皇帝的命令。为首的太医却连连叩首:“臣等惶恐啊,太后思念先帝,除非……除非太后自己想开了,否则,臣等就是神医,也无法救治太后啊。”   “你!”曹叡怒极,就要拔剑杀了那个人,适时郭夫人赶来,忙阻止他。   “陛下,陛下这是怎么啦?气急了也不能如此啊。”   她的话,曹叡还是能听进去的,于是放下剑,令那群太医滚。   太医们如蒙大赦,立即离开。等殿内只剩下皇帝和郭夫人,还有几个侍从时,郭夫人才对曹叡说:“妾知道,陛下忧心太后身体,但是太后却不想让陛下担忧啊。且太后是心病,陛下也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,就莫为难这些医者了。太后若是知道了,会自责自己让陛下迁怒他人,太后的病就更好不了了。”   曹叡却是冷笑,说:“你刚才没听见吗?太后的病是因为思念先帝。她心里只有我父皇,哪里有我?也是,朕不过是她半路收养的儿子,到底不是亲生的!”   “陛下……”郭夫人安慰道:“若是太后心中没有陛下,那先帝驾崩七八年了,太后为何还未随先帝而去?”   郭夫人这话虽然说得放肆了,但曹叡一听,心里也好受多了。郭夫人察言观色,见曹叡脸色微缓,便接着说:“陛下,依妾看,太后确是忧思成疾,但却是因司马将军家的大公子司马子元。司马子元的母亲张少君是太后好友,他自己是太后看着长大的,他在太后心里,就和陛下一样,是太后的孩子。”   “妾听闻司马子元心悦羊家的徽瑜女郎,若是司马子元娶得了羊徽瑜,那太后一定很高兴,这病啊说不定也就好了。陛下不妨下旨,令羊家把女儿嫁给司马子元。”   “朕也想过下旨赐婚,可是母后却想让羊徽瑜自愿嫁给司马师。”   郭夫人道:“陛下暗中下旨,太后又岂会知道。”曹叡还是摇头:“不可。羊家有位辛少君,与太后亦是交好,朕一旦下旨,必定瞒不了太后。”   “那么……”郭夫人又想了想,说:“明日皇后殿下有个宴会,陛下不妨让皇后殿下召羊家女郎入宫,让皇后殿下对她好好劝劝。有了皇家的压力,羊徽瑜还敢不嫁给司马子元吗?”   曹叡一听,觉得这办法不错,便让人去告诉皇后他的吩咐。又赏了出主意的郭夫人,郭夫人笑着谢恩。   ……   辛宪英刚从皇宫回来,就有内官前来宣读懿旨,诏羊徽瑜明日入宫。羊家人都奇怪,不知皇后为何召羊徽瑜进宫。宣旨的内官说,是皇后的族妹要入宫,皇后摆宴,特召京城中与族妹年岁相仿的贵女入宫,让她的族妹不至于太过无趣。   既然皇后都下旨了,羊徽瑜也不得不去了。只是她不曾想过,这不仅是为皇后族妹摆的宴,也是为她。   毛皇后知道这是郭夫人出的主意,本是不想实行的,但陛下又下了旨意,她不得不去做。所以趁着明日族妹入宫来,让羊徽瑜也入宫来,倒是正好,本来也是要请她的。   ☆、中心藏之   羊徽瑜入宫只是略施脂粉,淡扫峨眉,衣着服饰皆不华丽张扬。像这种宴会,她与众女都是陪衬,真正的主角是皇后以及皇后的族妹。  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,羊徽瑜被侍女牵引着下车,脚才落地,便听见来人喊她:“徽瑜姐姐。”她寻声看去,见一紫色披风的女子向她走来。   女子一张鹅蛋脸,五官十分标致,她是司马媛,司马师、司马昭的同母妹妹。   “徽瑜姐姐,你也入宫来啊。”司马媛到羊徽瑜面前,亲切笑道。“是来参加皇后的宴会的?”羊徽瑜亦对她微笑:“是的。”司马媛眼珠子一转,牵着羊徽瑜的手,说:“那我们一起走吧。”羊徽瑜没办法,只好和她一起。   快到皇后长秋宫时,司马媛才对她说:“对了,徽瑜姐姐,我家长兄今日也入宫来呢。他和母亲在永安宫看太后,待会儿说不定会过来。”羊徽瑜一顿,但没说什么。司马媛又笑对她道:“徽瑜姐姐,家中二嫂一直在念着你呢,说你怎么这么久了也不去看她,不如待会儿和我一同回家,看看二嫂?”羊徽瑜推辞:“不了,我出门时答应了母亲,宴会一结束就回家的。改日吧,改日再去看元姬。”   她既然如此说了,司马媛也不好勉强。司马媛也不讨厌羊徽瑜,若是羊徽瑜成了她大嫂,那多好啊。她的长兄喜欢羊徽瑜,本来夏侯嫂嫂去世后,长兄就想要娶她的,可是因为一些事情,只好先娶吴氏入门。如今吴氏已经被她长兄休弃,长兄亲自去向羊家提亲,另外羊徽瑜和她的二嫂是表姊妹,若是嫁过来,就是妯娌,这关系就更亲了。她同二兄一样想不明白,为什么羊徽瑜要拒绝她长兄。她的长兄仪表风度和夏侯玄、何宴比肩,可是当世难寻的公子,洛阳城里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,她相信羊徽瑜不会找到比她长兄更好的男子了。   皇后的宴会开始,羊徽瑜和司马媛等众多贵女一样,不是主角,只是观众。故此,羊徽瑜只盼着这场宴会早些结束……   永安宫里,郭太后和司马懿的夫人张春华正对弈,司马师静静观战。但是太后看出,司马师的心思不在这里——他多次往门外看。   郭太后在落下一子定输赢后,笑对张春华道:“瞧瞧师儿,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,也不帮你这个母亲挽回一下。”张春华早知长子魂不守舍是为什么,因而道:“女王不知,想必我们师儿的心,如今是在长秋宫。”郭太后不明:“长秋宫?”她看向司马师,司马师对她说:“太后,是媛儿在长秋宫参加皇后的宴会呢。”   “皇后这宴会我倒是知道。”郭太后是个聪明人,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。她含笑看着司马师:“师儿不是想妹妹,而是想媳妇儿吧。”司马师低头,不答。郭太后却见他耳根子红了,不由笑了笑,对张春华道:“说来,我还没见过宪英这侄女,春华可是见过你这儿媳了?”张春华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,便道:“我见过了。太后想见她,不如召她过来。”太后笑道:“好,让师儿去吧。也把媛儿叫来,她素来不喜这类宴会。”司马师闻言,却是心喜,立即领命而去。   张春华见此摇头:“真是少见师儿如此。日后真娶了徽瑜做媳妇,不知我这个当母亲的会被他忘到哪里去呢。”郭太后道:“怎么会,师儿是个有孝心的孩子。”张春华笑笑,和太后一起收拾棋盘,不再说司马师。   她几个孩子,司马师最让她心疼。因为是长子,所以他不得不为家族牺牲他的幸福。他的婚姻,人生大事,却由不得他做主。为了和夏侯家交好,他奉命娶了夏侯徽。为了挽回吴家的声名,他又按父亲的意思娶了吴质之女。这前两次婚姻,都不是他想要的女子。宫中郭太后虽疼爱他,却因着她是太后,与他这个朝臣之子虽有故却无亲,不好插手他的婚姻之事,故也只能袖手。且当时是曹丕下旨赐婚,为了安抚当时的征军大将军曹真之妹——德阳乡主。   德阳乡主是曹真的亲妹妹,是曹丕的族妹,又嫁给了曹丕的好友夏侯尚。德阳乡主生有一儿一女。长子夏侯玄,字太初。次女夏侯徽,字媛容。   黄初五年,夏侯尚迷恋上一个歌女,纳入府中为妾。贵族男子纳妾是再普通不过的事,郭太后从前亦是曹丕的妾室,且十分受宠。曹丕当然无法斥责夏侯尚,这是男子的通病。   德阳乡主是曹家的女儿,是夏侯尚的妻,与那小妾是云泥之别,她有当家主母的大气,不计较丈夫闲时纳几个妾。可那个小妾却不知好歹,仗着夏侯尚的喜爱,几次欺压德阳乡主。德阳乡主于是入宫和当时是皇后的郭太后哭诉,正好让皇帝曹丕听见了。   曹丕这人,爱与恨分得极清,并且极为护短。他听见族妹说得委屈,这个族妹的哥哥是他的好友,又是魏室重臣,不可受辱。几番考虑后,曹丕下旨,令司马家一子娶德阳乡主之女,只因德阳乡主最担心的不过是她的儿女也会受那个小妾的欺负。夏侯玄是嫡长子,日后必将继承夏侯尚的爵位,不必太担心。可夏侯徽就不同了,女子总归要嫁人,若没有一个强大的婆家,日后回家少不得被轻视。司马家中司马懿与其弟司马孚皆受曹丕的宠信,司马懿当时又是尚书右仆射,曹丕也存心要使司马家更加荣华,所以才会如此。   本来不一定是司马师的,因为曹丕只要一个姓司马的男子,无论嫡庶长幼。可司马懿有心与夏侯尚、曹真交下更亲近的关系,所以让嫡长子司马师迎娶夏侯徽。   张春华本以为在这场婚姻里,司马师是不会待夏侯徽好的,未料到,他竟然也很宽待夏侯徽。两人相敬如宾,夏侯徽也敬事公婆,进退有礼,后来两人还共同生育了五个女儿。只是可惜夏侯徽福薄,年纪轻轻就去了,因此还让司马师背上了杀妻这莫须有的罪名。   司马师这一去有些久了,连司马媛也没过来,郭太后叫来她宫中女官,吩咐道:“去看看师儿和媛儿怎么还没回来。”女官应声而去。   皇后的长秋宫在几刻前发生了一场意外,皇后正生气呢。本来这宴会还是好好的,毛皇后把她的族妹介绍给各位贵女,未料皇后这族妹忽然问起羊徽瑜可在。与司马媛在一起的羊徽瑜应了一声在此,皇后的族妹毛思望了眼羊徽瑜,轻蔑道:“羊女郎今年不小了吧,为何还拒绝了司马家的求娶?难道女郎是觉得自己奇货可居,还想待价而沽?难道你想入宫为贵人?”   对方是皇后的族妹,羊徽瑜不敢说什么。周围的贵女开始三三两两的说话,在羊徽瑜背后指指点点的有之,说司马师的亦有之,羊徽瑜就当没听到。   司马媛却听不下去,又见皇后身边那个族妹那一脸得意,刚想反驳,毛皇后便道:“女郎莫怪,孤这族妹自小被宠坏了,就爱说别人,却是没恶意的。”她这话时看着羊徽瑜说的。   皇后都开口了,羊徽瑜就更不能说什么了。可司马媛却按住要开口的羊徽瑜,对皇后道:“殿下,媛幼时亦如毛女郎一般,爱说别人不好,连东乡公主也被我说过,先帝每每说我这是率性。太后和我母亲却教育我,自己所没有的品质,自己都未必做到的事,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。于是我母亲和太后让我去向那些被我说不好的人道歉,母亲她们没有为我说一句话,先帝也是。如今毛女郎是否也该向我未来嫂嫂道歉?”   “这……”毛皇后看向身边的族妹,有些为难,最后还是沉了声,道:“毛思,向羊女郎道歉。”毛思的确是被宠坏了的孩子,一听这话,便不服道:“为何向她道歉?她不知好歹,司马公子这般人物她还拒绝,难道不是存了坏心。”   “毛思!”司马媛冷冷看向毛思,沉声一字一句道:“请、慎、言!”   毛思吓了一跳,从司马媛说的话中,她也知道她是谁了。她不敢得罪司马媛,于是看向毛皇后求救。   毛皇后看了眼自己这不成器的族妹,眼神里有几分不耐与厌烦,但还是为她说话的。“我今日代族妹向两位女郎道歉,孤会让她父母对她好好管教。”见司马媛犹不满意的样子,便转移话题:“孤宫中移来的红梅如今还开的正好,诸位女郎不如与孤一同前往赏梅。”   司马媛深受太后的喜爱,且从前先帝在时,唯一的公主——东乡公主,其虽是太后养女,却不比司马媛,是从小就被太后看到大的。先帝因为爱着太后,也疼爱着司马媛。   先帝与太后没有生下子女,羊徽瑜记得曾听叔母说过,先帝与太后曾经是有过一个孩子的,在先帝还是太子时。   那时太后也只是太子的姬妾,却很受宠爱,不过也因此,那个孩子被人害得小产,太后的身体不好也是因为那次小产。   先帝与太后都希望那个孩子是个女儿,故对与那孩子年纪差不多的司马媛极为疼爱。太后把司马媛当作是自己的女儿,所以毛皇后也不敢轻易得罪司马媛。   羊徽瑜在和司马媛一起跟着众女走向长秋宫花园的路上,想着毛思的话,似乎她也没说错。在旁人看来,她羊徽瑜是不知好歹,司马家族日益繁华,司马师又是那样如日月般耀眼的人物……   可是谁知她的苦衷,这天下有哪个男子能接受他的妻子不能为他生下子嗣?司马师能吗?他有五个女儿,他不想要有一个儿子继承他吗?   所以,她不能嫁给他,她不能害了他。司马师该去娶更好的女子,他才会儿孙满堂。   皇后这长秋宫的花园里有一个池子,如今虽还是寒冬时节,可池水却未结冰,池中绿华正盛,池面上冒着丝丝的热气。   几株晚梅开得灿烂,却是在墙角无人问津处。这时忽然来了这么多人围观,若梅树有情,定然感觉受宠若惊。羊徽瑜和司马媛都站在最外围,不与众人一起看着梅花,又对皇后极尽美言,阿谀奉承。   “徽瑜姐姐,待会儿就和我一起去拜见下太后吧。”司马媛拉着羊徽瑜的手道,“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。太后知道我长兄向你求婚,很想见一见你呢。”   羊徽瑜有几分为难,一方面,她不想再和司马师有太多的接触,一方面,她又不知要如何拒绝司马媛。   正在这时,毛思过来道:“羊女郎,我来向你道歉。”她低着头,一派委屈的样子。然后抬头看看羊徽瑜,说:“我们能到别处说吗?羊女郎,我……”羊徽瑜微微皱眉,想想还是点头同意了。司马媛眼见她们一起走到了池边,有些担忧地拧起了眉。   池边毛思不复委屈可怜的模样,她仍是方才长秋宫内殿上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,下巴微抬,对羊徽瑜道:“我如今想想你拒绝了司马家的婚事也是好的,若是你答应了这婚事,也只能做卑微的妾室了。因为我要嫁给司马师,我绝不能让别人在我头上。”   羊徽瑜好笑地看着她,扯扯嘴角道:“既如此,那徽瑜祝女郎早日与司马公子完婚,百年好合,白首不离。”毛思得意的笑了笑,羊徽瑜又道:“还请女郎让司马公子早点向我叔父退去婚约之说,如此也好去向女郎提亲啊。”   毛思闻言,脸色一变,不敢相信:“你说什么,他没退婚?”羊徽瑜点头,“是的,公子大约是忘了。”   毛思脸色不好,又见羊徽瑜那淡淡带笑的脸,心里觉得她是在向她炫耀。羊徽瑜转身要走时,毛思拉住她的手臂,语气不善:“你有什么好炫耀的,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老女人罢了。你都这个年纪了,以为还有谁要你?子元也不过是看你可怜,不忍心立即就退婚。”   羊徽瑜无意与她争,淡然道:“或许是这样,但与你无关。”   她挥开毛思就要走。毛思见她满不在意的样子就来气,瞥一眼旁边池子,阴险一笑。   “羊徽瑜……”   羊徽瑜听见毛思在身后叫她,于是回头,谁料毛思忽然撞过来。她一个脚步不稳,被毛思连连推向池边,毛思再奋力一推,她就掉入了池中……   “啊~”   一直盯着两人的司马媛大喊道:“徽瑜姐姐!”   她这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,再由她转向落水的羊徽瑜。毛皇后忙吩咐:“快喊人救人!”   羊徽瑜不会水,一落水就立即拍水挣扎。她看见岸上毛思冷冷的笑,如池水般的冷。   毛思这冷笑不过维持了一会儿,她见羊徽瑜在水中的挣扎也慌了,她只是想教训她,没想害死她。于是她也立即呼人求救。   正呼救的毛思忽见一道蓝色的影子从她身边闪过,极快地扑入水中,向羊徽瑜游去。赶来的司马媛喊到:“长兄。”   毛思一愣,长兄……   贵女们陆陆续续过来,她浑然不觉,脑中只有司马媛那句:长兄……长兄……   是司马师……   羊徽瑜本以为自己会淹死在这刺骨的寒池里,忽然有人托起她渐下沉的身子,他把她抱在怀里,对她说:“没事了,徽瑜。没事了,我来了。”   她靠在他怀里,抬头看见一张如诗如画的脸,这张脸上满满的担忧。“司马子元……”   司马师一手抱着她,一手拨水,带她往岸上游。听见她喊他,便道:“对,是我。抱紧我,别害怕。”羊徽瑜听话地抱紧他,忽然也感觉不那么害怕了,他会救她。   司马师一带羊徽瑜上岸,司马媛立即把刚才兄长脱下的斗篷大衣递过去。司马师接过,把它裹在羊徽瑜身上,然后把羊徽瑜抱起来。   周围围了一群人,司马师却冷冷看向毛思,毛思不敢看他,羞愧地低下头。皇后见两个人身上都湿了,便道:“公子和女郎快入殿,孤叫人准备热水……”   “不必了。”司马师毫不客气地打断毛皇后,“皇后殿下只需把凶手带到永安宫就好。”因顾着怀中瑟瑟发抖的羊徽瑜,司马师无心和皇后说,叫上妹妹司马媛,抬脚就走。   司马师一走,毛皇后立即看向毛思,拂袖恨道:“你做的好事!”毛思听见族姐这语气,也不顾周围还有人,下跪哭道:“族姐救我,救我啊……”   毛皇后冷哼,看着自己这不成器的族妹,冷声道:“你现在起来,去永安宫认罪。”   毛皇后现在只希望这件事不要让皇帝知道了,不然,岂不是让郭夫人更得意。   ……   郭太后听说长秋宫发生的事,怒而拍案:“皇后的族妹未免也太放肆了。这是皇宫,又不是他们毛家。”   张春华听司马媛说起毛思对司马师有意,想嫁给司马师,所以才对羊徽瑜如此,她冷笑道:“就这样还想嫁给师儿,真是做梦。”   “所幸师儿和徽瑜都没事。”郭太后说,“想想这或许也是个好机缘,让师儿救了徽瑜。英雄救美,日后也可算是一段佳话。只是,这害人之人却不可放过。”   张春华望望门口,不见有人过来,“师儿不是让皇后带她族妹过来吗?怎么现在还没来?”   郭太后冷笑一声,扶案起身,女官彩云忙去扶。“无所谓,这笔账我自会和她算。”她对张春华道:“我去看看徽瑜这孩子,顺便好好劝劝她。”张春华知道,让郭太后去劝羊徽瑜效果会更好,便点了点头,却也想起身与她一起:“女王,我同你一起吧。”   郭太后摇头:“不必。春华,你和媛儿在这儿等师儿,告诉他,若娶了媳妇儿,可要好好谢谢我。”张春华笑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   羊徽瑜在内殿中,女官孟兰让人服侍她洗浴更衣。羊徽瑜换上的衣服是郭太后穿过的,一套素雅的淡紫色曲裾,衣裳上有着淡淡的迷迭之香。   孟兰看见羊徽瑜穿好衣服坐在妆台前,长发披散,那一瞬,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郭太后。羊徽瑜的气质和太后是像的。   “见到女郎穿上太后的衣服,奴婢好像看见太后一样。”   “我怎么能和太后相比。”羊徽瑜有礼微笑道。话音刚落,便听见一道声音说:“怎么不能?”她听见周围人都行礼喊道:“太后。”她也想起来,被郭太后按住,坐回妆台前。羊徽瑜与太后离得近,能闻到太后身上,和她身上这件衣服一样的迷迭香味。   郭太后对羊徽瑜道:“你方才受了惊,就不必多礼了。”   ☆、何日忘之   这是羊徽瑜第一次见郭太后。太后今年该五十多了,可看起来不像是老妇,只说她三十多岁羊徽瑜也是信的。   但看得出来,她有病疾。她亦穿着紫衣,衣裳上没有太多的绣纹,可羊徽瑜却觉得这一身深紫,很是华贵。   她生的并不十分美丽,但就是有本事得到这世间最有权势之人的宠爱。甚至,她还比先帝年长三岁,可先帝就是视后宫那些年轻的嫔妃如无物,他爱着她。   羊徽瑜从前听叔母辛宪英说过郭太后,她有一个令人听之难忘的字——女王。   当她随先帝至洛阳皇宫时,她“女中之王”的命运便算完成了一半。先帝受禅让而称帝,后宫中第一个受封的就是她,她被封为前无古人的“贵嫔”。   贵嫔一位,由先帝首创,爵无所视,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,而那时宫中没有皇后,贵嫔位最尊。   黄初三年,郭贵嫔被册封为后,她母仪天下,应了她的字,是名副其实的女中之王。   羊徽瑜很是羡慕她,她没有为先帝生下一个孩子,先帝却一直宠爱着她,不顾朝臣的反对,封她为后,且那年,她将近四十岁。   若不是因为爱,羊徽瑜不知道要如何描述她和先帝之间的种种。   郭太后细细看了看羊徽瑜,她身上穿着她从前的衣裳,面色淡淡,仿佛什么都不在乎,平静如死水,什么也激不起她的热情。   但是,不是这样。她在乎,她热爱生活,因为她还年轻。郭太后想起了当年的自己,也是这样装作什么都不在意。   不在意曹丕有多少姬妾,不在意他不在她房中过夜时是在谁的卧榻上安眠,不在意他宠着她时也宠爱着别人……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在意他是否爱着自己,因为她不会爱上他,后来发现,全都错了。   她在意,她爱他。   太后想起了旧年伤心事,苦涩一笑。羊徽瑜见此不由问:“太后,您怎么啦?”郭太后摇摇头,不再回忆往事,她对羊徽瑜道:“看见你,令我想起了旧时的自己。”   “徽瑜,师儿他从小就与我亲近,有些事,他和我说,而他的母亲却不知道。师儿虽不是我亲生,可我却把他当做是我的孩子。”郭太后看见羊徽瑜在她说起司马师时,表情变了一变。虽只是一瞬,但也能说明,司马师在其心中不是个陌路人。郭太后问:“是师儿哪里不好吗?所以你才拒绝他拒绝得那么轻易。”   “不,不是公子不好。”羊徽瑜有几分自卑地低下头,道:“是徽瑜不好。”   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,说:“你知道吗?他一直想要娶的人就是你。”   羊徽瑜闻言,抬头愣愣地看着郭太后,不大相信的样子。   郭太后对她笑了笑,“师儿从小就说要娶羊家的女郎,我们觉得小孩子的话是做不得数的,所以也不曾把这话认真地放在心上。可是后来,他向你叔母打听你的名字,那时媛儿还没取名,他的父亲本为媛儿拟名‘徽’,师儿却反对,说是重名了,那时不觉,现在才知是与你的名字重了一字。”   羊徽瑜听太后说着:“当然,那都是他小时候的事了。后来仰慕他的女子不少,有些大胆的女郎见了他,便回家央求父母,到司马家问问他的婚事,他都拒绝了。他真正见你时,该是在元姬嫁给昭儿后了,你与元姬是表姊妹,元姬与昭儿成婚后,你去看过元姬几次吧。”   其实她与他第一次接触是在他和夏侯徽成婚那日,她和叔父叔母一起到司马家参加婚礼,时间晚了,就和叔母一起留宿在司马家。那日元姬也在司马家,她拉着她这个表姊去玩,天色太黑了,姊妹两个又不记得来时路,就拉人问一问。没有想到,她们拉住的那个人是那本该在青庐内洞房的司马师。元姬和司马家兄弟是相熟的,便让司马师为她们带路。   之后,元姬嫁给司马昭,她有时去看元姬,才会与他碰面。现在想来,似乎每次去司马家都能遇见司马师,然而那个时候他的妻子夏侯徽还在世啊。   当年洛阳城里有多少女子羡慕着夏侯徽,京中三位美男子,有两位与她关系亲密,一位是她的兄长夏侯玄,一位是她的丈夫。夏侯徽为司马师生下五个女儿,却不见司马师嫌弃,他也没有因此纳妾,那个时候,连羊徽瑜也是羡慕着夏侯徽的。   夏侯徽……   徽……   羊徽瑜想到夏侯徽,便对太后道:“太后是想告诉我,司马子元他喜爱着我。可是会不会是太后会错意了?司马子元故去的妻子,夏侯少君,她闺名不就是一个‘徽’字?徽瑜的名里也有一个‘徽’字,大约也是因此,他才想娶我吧。”   这些话说出口,她自己都觉得是真的,不由有些失落。她想起就在刚才,他救她时,他让她分外心安的话,他说:“徽瑜,没事了,我来了……”   郭太后没错过羊徽瑜脸上的任何表情,她道:“徽瑜,师儿是家中长子,责任自然要大些。所以昭儿可以娶自己钟爱的元姬为妻,而师儿,就要为自己的家族舍弃自己的幸福。不管是夏侯媛容,还是吴青君,都不是他真正思慕的女子。一个是为利益,算是联姻。一个是因为他父亲与青君父亲的情谊,但他们什么都没有。你瞧,这不是才把青君安置好,他就迫不及待到你家提亲了。”   “师儿是个良人,不可多得。徽瑜,若我是你,我会答应他的。”   “可您不是我!”羊徽瑜大声道。她似乎以为声音越大,就代表她的决心越大。郭太后似乎也被她这一声吓到了,孟兰上前呵斥:“女郎放肆了!”   羊徽瑜脸上涨红,太后和蔼可亲,对她没摆什么架子,让她一时忘了,太后是太后。就算不是陛下亲生的母亲,也是陛下敬重的嫡母。   她起身想下跪请罪,才蹲下身子,就被太后伸手扶起来。太后如春风般,和气微笑道:“没事。”   “的确,惠子说过‘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’,但庄子不也反驳了他吗?”太后看着她,微微笑道。   惠子曰:“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?”   庄子曰:“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鱼之乐?”   羊徽瑜轻微垂眼,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,浅紫色的布料,很是简朴,没什么花纹,只在左右袖口处,用同色的线绣着并蒂莲。   并蒂莲花象征夫妻恩爱和美,郭太后自是与先帝恩爱和美,但是她……应该是找不到人这样对她了。   昨日她的叔母入宫,太后应该知道了她为什么不愿意嫁给司马师。羊徽瑜以为,郭太后现在还帮着司马师劝她,是因为太后以为司马师不会在乎。但是,这只是郭太后一个人的猜测,不是司马师真正的想法。   “太后,你不用再说了。”羊徽瑜凄然一笑,道:“没有一个男人会想要娶一个不会……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为妻。”她说:“我既然不能为他诞育子嗣,他又娶我做甚?”   郭太后对她说:“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极了你,他是不会在意你是否能为他生下孩子。”太后顿了一顿,才道:“我就没有为我的丈夫生下一个孩子。”   羊徽瑜知道这是太后的伤心事,所以愧疚地道歉:“太后……对不起,我……”郭太后摇头,“不必道歉。”   “我和他,曾经是有过一个孩子的,但那个孩子与我们无缘,没能来到这个世上。”郭太后追忆往事,不免伤怀。不过她很快就对羊徽瑜微笑,说:“我曾觉得这于我们的确是件憾事,但这么多年了,我早就看开了。”   “他早就知道,我们可能再也不会有孩子了,因为那次小产,我伤了身体,本就是难以受孕的体质,之后就更难了。他知道我身体不好,也就不想再要一个孩子了,他对我说:‘阿昭,我们两个人在一起,有没有孩子倒不是很重要。’我没有孩子,他却执意要立我为后,我担心朝臣们的嘴,他就说让我选一个养子,不论是谁,他都会封其为王。我选了他失母的长子,他起初是不同意的,后来还是依着我,下旨让现在的陛下奉我为母。”   郭太后说:“我太清楚师儿了,他和我的夫君是一样的性情,爱上一个人,就是一生一世。他不会在乎,他只想你和他在一起。”郭太后拉起羊徽瑜的手,“徽瑜,你真的要就这样错过他吗?”   羊徽瑜道:“我是不想耽误他。”   若是别的人,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,出身比她低,她也许就答应了,日后给他纳妾就是。可他是司马师,洛阳城里有名的公子,他不会纳妾,她不能让他没有子嗣。   她下定了决心,定定地看着太后,“太后,请您帮我告诉司马子元,我不会嫁给他,就让他另觅佳偶。”   “徽瑜,他亲口告诉我,他不用你为他生育。”郭太后说,羊徽瑜闻言一愣。   “就在两个时辰前,他亲口说过的……”   两个时辰前   司马师和母亲到永安宫,入室就坐后,郭太后就瞥了他一眼,调笑道:“怎么我们师儿还陪着母亲,不去陪媳妇儿呢?”司马师自幼就与太后亲近,他就像是她的儿子,母亲对儿子的玩笑话,他一笑置之。张春华替他答了,语气与太后相似:“羊家没答应他的提亲,我们师儿还没有媳妇儿呢,当然也就只能陪陪母亲了。”   “太后和母亲不必担心,师还是有机会的。”司马师平静地拿起桌案上的茶杯,饮了一口热茶。郭太后见他神态自若,似乎是笃定了羊家会答应他,只是时间问题而已,不由好奇问:“师儿此话怎讲?”   “羊家没答应我,也没完全拒绝我。徽瑜的二叔说徽瑜不答应,但这亲事还没完全取消,我还没收回婚书,羊家也没有把婚书退回来。另外,徽瑜现在不答应,不代表以后也不答应。”   司马师清俊的脸上有志在必得之色。郭太后挑眉问他:“你可知徽瑜她为何不答应你?”司马师反问:“太后知道?”   郭太后就把昨日辛宪英告诉她的说给了张春华和司马师听。   “她母亲怀孕时不小心,故她生来体质不好,宫寒严重,难以受孕,所以她才不想嫁人。”   张春华听后道:“师儿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,她若是因此而不答应,我去和她说。”司马师垂眸沉默,郭太后对他道:“你们若在一起,极有可能是不会有你们自己的孩子的。师儿,你在意吗?”张春华亦看着他,却久久未见他开口。   “师儿?”   司马师回神:“母亲,怎么啦?”张春华嗔怪道:“你方才在想什么?太后问你,你还没答呢。”司马师笑道:“刚才就在想这件事。”   郭太后问:“想得如何了?”司马师回答说“我想,若徽瑜知道我不在意,会不会很高兴……我想,若一定要有人继承我,我可以选昭弟或干弟的儿子。”   他的回答在郭太后的意料之中。太后满意点头说道:“好!如此情深意切,有哪个女子不心动 ?”   太后说的不错,羊徽瑜的确是有一瞬的心悸。只是此事不可儿戏,她不能因为这样就答应了,还是需要深思熟虑的。   也恰在此时,有侍女入内对郭太后说:“太后,皇后和她的族妹向羊女郎道歉来了。”   郭太后问:“她们在哪里?”   侍女答:“在前殿等候,张少君和司马女郎正与其交旋。”   羊徽瑜闻言,便动手绾发,却听郭太后道:“告诉她们,女郎身体不适,恐无法见皇后和其族妹。让她们走,孤今日也不想见她们,令孤烦心。”   侍女应了句是,然后躬身退出。   羊徽瑜有些不安:“太后,这恐怕不好。”郭太后说:“没什么不好的。总归是皇后那个族妹故意推你下水,是她们理亏。再者……”   太后的语气冷了下来:“我还从未见谁道歉还要人出去见她,而不是自己到人家面前。”   羊徽瑜:“这……可毕竟皇后来了……”   郭太后抬手打断她,又道:“当今陛下虽非我亲生,但我是陛下嫡母,也是皇后的婆母。按礼,是她来拜见我。”   “徽瑜你也不用担心,这件事,我和师儿都不会让你受委屈。我一定让那个毛女郎向你道歉,还要让她尝到难受的滋味,不然她以后还敢仗势欺人。”   郭太后从不是个良善软弱之人。当初她在还不是太子的先帝身边,为先帝出谋划策,助先帝得太子位,便可见一斑。羊徽瑜见郭太后略显苍白却含威的脸庞,心也定了。方才毛皇后和毛思都不敢得罪司马媛,不就是因为司马媛身后有太后。   太后是陛下嫡母,谁敢惹太后?   纵不必去见毛皇后和毛思,羊徽瑜还是极快地绾好了发,然后起身向太后告辞。郭太后拦住她,命人取来一件挡风的大衣,亲手为她披上。“你要走了,我拦不住你。徽瑜你答应我,回去后好好想想,莫要辜负了师儿的心,好吗?”   羊徽瑜郑重地点了头,道:“我会的。”太后微笑:“好。”又拉起羊徽瑜的手,要同她一起出去。“我送你。”羊徽瑜感觉受宠若惊,又不好拒绝,只能跟着太后走出去。   郭太后和羊徽瑜在走向前殿的途中,便在廊下遇见浩浩荡荡一行人。羊徽瑜见打头的是一个俊美男子,他的眉目极其清秀,像女子一般,但身型高佻,却不似女子。   他穿着黄色的披风,在他身后半步,毛皇后紧随其后,一脸的难色。皇后身后紧跟着的是毛思,她的脸色更难看。她猜出这人是谁,能走在皇后前面的男人,除了当今陛下还有谁呢?   皇帝曹叡行色匆匆而来,见到太后,立即拱手作礼:“见过母后。”他身后一群人也都随他行礼,郭太后身后的侍女们,自也要向皇帝皇后行礼,羊徽瑜也向帝后行了礼。   “陛下怎么来了?”郭太后虽问曹叡,但见到毛皇后,这一句不问也罢,答案显然。   都说曹叡和太后关系好,皇帝十分孝顺太后。羊徽瑜初时还不信,但现在看见曹叡竟然不顾自己是皇帝之尊,径直过来扶着郭太后,她才知道,这对养母子,关系的确是不错,起码皇帝对太后的确是一片孝心。   他知道太后身体不好,此处风大,故对太后道:“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,请母后移步。”曹叡看了眼羊徽瑜,又对太后说:“儿子定然给司马子元和羊女郎一个交代。”   太后淡淡“嗯”了声,便由曹叡引着,和众人一起,回到了前殿。   曹叡扶着郭太后到主位上坐下,而后自己就坐在郭太后身边。   同案而坐……羊徽瑜看了看上座的皇帝和太后,这一看,她不由暗暗抽了口气。   方才她无意看见,陛下的眼神……   她竟觉得案前同坐的两人不像是母子,倒像是……   不!羊徽瑜悬崖勒马般,赶紧打住。定不是她想的那样,他们母子亲密,这才不避嫌,同案而坐。   她方才一定是看错了。一定是这样,她看错了。   毛皇后和郭夫人分别坐于主案左右,张春华坐在客位最尊处,和她女儿司马媛一起,羊徽瑜在张春华下首坐着。   毛思在堂上跪着,泫然欲泣的样子,她向太后行了礼,道:“臣女毛思,参见太后。臣女方才做了错事,望太后网开一面,饶了臣女吧。”   这话说的可怜兮兮的,然而郭太后的语气并没有因此而软下来。   “孤听闻毛女郎你,方才在皇后的长秋宫里可是气焰嚣张的很,怎么如今却成了这样?”太后眯眼瞧着毛思颤颤发抖的样子,“难道是孤很可怕,让女郎怕的发抖?”   “不,不是,不是的……”毛思闻言更是害怕,声音都在颤抖。   “母后,她是第一次见到您,难免怕生。”毛皇后为毛思说话。曹叡闻言冷笑,郭夫人瞧着皇帝和太后的脸色不好也不敢开口。   郭太后的目光移到了毛皇后身上,微微挑眉:“孤看这位女郎不是怕生,是畏强。”   毛皇后低下头,一时不好再说什么。郭夫人赔笑着道:“太后,皇后殿下是带毛女郎来给羊女郎道歉赔不是的,让毛女郎一直跪着也不好吧。”   郭太后冷冷笑着,还没说话,便听见一道声音从不是很远处传来。这声音令曹叡脸色一冷,毛皇后更是觉得完了,郭夫人看向曹叡,不敢说话了。   “师看,倒没什么不好。”   清冷的声音随着主人的走近愈发清晰起来。来人雅逸风采,若明珠一般,光芒万丈,逼得人愧于直视。   而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却死盯着来人,看他一步步走近,表情也因此而愈发冷冽。   ☆、在水一方   司马师换了一身紫色的衣袍,款步走来,像游园似的漫不经心,可却用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令人冷心的话:“毛女郎方才有杀人的念头,如今跪在这里而不是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,已是太后仁慈了。”   他的容貌是少见的英俊,在美如女子般的陛下面前也不见逊色。他的身材,像是一颗茁壮大树,不蔓不枝,背脊挺直,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压倒他。   这个男子雅有风度,在京城贵族子弟中,只有两个人与他比肩而立:一个是他从前的妻兄,昌陵乡侯,朗朗如日月入怀的夏侯玄,夏侯太初。一个是□□的女婿,面如傅粉的何晏,何平叔。   如此的相貌与风度,勿怪京中女子对他皆怀着一颗蠢蠢欲动的春心,即便是他已经有过两位妻子。   在走到羊徽瑜的面前时,司马师看了她一眼,才拱手下跪,向座上皇帝和太后等人行礼。他看她的那一眼,羊徽瑜低头当没看见。   “师拜见陛下,拜见太后,皇后,郭夫人。”司马师说完,皇帝却一言不发,没让他起来。   羊徽瑜抬头去看座上的皇帝,只见曹叡冷冷地盯着司马师,仿佛是在看他不共戴天的仇人,那绯色的唇瓣紧紧抿着,就是不开口让司马师起来。   曹叡不开口,毛皇后和郭夫人也不敢说话,更别说其他的人了。   在这诡异的沉默中,只有太后皱眉启唇:“师儿……”   “子元免礼平身吧。”曹叡截住太后的话,终于松口让司马师起来了。   司马师起身谢恩,太后的双眉也松展开了,对司马师道:“坐吧,就和徽瑜在一起吧。”   这样的安排,司马师自是微笑接受,羊徽瑜的心却一下子提了起来。   他坐在她身边时,她低头不敢看他,可这一低头,却不小心瞄见他的衣袍袖口处,也绣着并蒂莲纹……他的衣服……   “子元身上这衣裳,朕瞧着眼熟极了,是先帝旧时的衣裳吧。”曹叡阴恻恻地说。   羊徽瑜听见这话,就知道自己猜对了,他和她此刻身上的衣服是先帝和太后的。   她抬头看司马师,他面色淡淡,毫无惧色。难道是因为太后对他的疼爱?他觉得太后一定会保护他?   可是陛下才是太后的儿子,太后怎么会当面就袒护他,她会不顾她自己儿子身为陛下的面子吗?   羊徽瑜不熟悉太后,不敢保证。   司马师回曹叡道:“正是。师下水救徽瑜,全身俱湿,故而太后将……”   司马师还未说完,曹叡便拍案怒道:“司马子元!你好大的胆子,竟敢如此大逆不道!”   君王一怒,伏尸百万,流血千里,故众人皆俯首叩地,道陛下息怒。   唯太后一人,侧头冷眼瞧着曹叡,说:“陛下这意思,孤也是如此大逆不道?”   曹叡只感觉自己心里不舒服极了,想找个人发泄一下。   她把他父亲的衣服给别的男人穿,他都穿不得,司马师凭什么?   他记得有一次他来永安宫拜见她时,奉茶的侍女不小心打翻了茶杯,他的衣裳湿了,只得进内室更衣。   那时他的内官想回甘露殿取衣,他却知道衣柜里有他父皇旧时的衣服,于是他向她提出取一套父皇的衣服,她拒绝的干脆。理由倒是很冠冕堂皇,只是她素善面不改色地说谎,以及不动声色地糟蹋别人的一颗真心。   她那时说:“元仲,你与你父亲愈发像了,穿上他的衣服,会更像吧。我不想看见,那样会伤心。”   他面上是一副理解的表情,心里却恨不得把那些与他父亲有关的旧物都烧个一干二净,让她再不能睹物思人。   他是恨着他的父亲的。   但是她爱他的父亲。   他在她心里比不上他父亲,他认了。可是连司马师,他都比不上,凭什么?曹叡咽不下这口气。   “太后,那是先帝遗物,不是谁都可以穿的。”曹叡看着郭太后微怒的脸色,道:“司马子元他这是亵渎先帝。”   羊徽瑜闻言,知道皇帝是不会轻易放过司马师的,心不由一颤,而后那颗心似被人高高悬挂起来,难以安宁。   她只能安慰自己道,他应该不会有事的,太后将他视如亲子,太后会保他的。他不会有事,不会有事的……   郭太后回头不再看他,只道:“如此,那请陛下先处理完皇后族妹的事,再来论师儿如何。”   听见太后的话,羊徽瑜高高提起的心暂时就放下来了。   “好,就如太后所言。”曹叡看向跪着的毛思,冷冷宣判:“毛思心思狠毒,朕下旨,赐毛思三十杖,即刻实行。另要登门向羊徽瑜道歉,日后不得再入宫门。”   然后他转头对太后道:“太后可还满意?”太后面色苍白,可她沉默,算是默认。   堂上毛思哭着喊着“饶命”。皇后开口为族妹求情,曹叡不悦,挥手令皇后噤声。   几个内侍听命进来,按住毛思,开始对她杖责。羊徽瑜听着毛思凄厉的喊声,倒是有几分心软。这三十杖,会不会太重了?   “太后,毛女郎她是个弱女子,三十杖责,未免太重了。”郭夫人竟然开口为皇后的族妹求情。她也聪明,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,她向皇帝开口反倒没用,于是对太后说。   太后都不看她一眼,冷漠道:“她推人入水时,可不是个弱女子。若她是无意,孤当然可以因为她是弱女子而放过她,但当时她可曾想过,徽瑜也是个弱女子?”   郭夫人一时哑然,看了看曹叡,欲言又止。她知道曹叡正在气头上,毛思也算是赶上不好的时候了。   陛下因为太后偏心而产生的一肚子气不能对着太后发作,便要在别人身上发泄一下他的怨和怒。待会儿处理司马师的时候,太后肯定会袒护司马师,到时陛下只会更恼。   郭夫人无声叹了口气,有些不解地看着面无血色,表情冰冷的太后。不明白她为何不能对陛下好一点,这样陛下也不会总是嫉妒司马家兄弟。   最后太后还是仁慈了,第二十杖落下后,她就喊了住手。她对曹叡道:“陛下看她已经挨了大半的杖责,也该够了。再打下去,我怕她养伤太久,便忘了要去登门道歉。”   曹叡挥手令实行杖责的内侍退下,毛皇后请旨把毛思先送到长秋宫,曹叡也同意了,让毛皇后送她族妹立即离开永安宫。   皇后走后,曹叡阴冷道:“现在,该论司马师的罪了。”   “陛下想给师儿定的罪,不过是穿先帝旧衣,亵渎先帝。”郭太后的语气轻描淡写,羊徽瑜见司马师也是一脸平静,心也就放下了。   忽然司马师也向她看来,两人四目相对,羊徽瑜呆愣了几瞬,回神不自在的把头转向太后和皇帝处。   心跳得厉害,她刚才一眼望进他的眼里,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浓浓涌出。他眼低浓浓墨色像是会吸引人沉醉,又像一张密密的网,要将她罩住,她差点就逃不出来了。   曹叡说:“难道不是如此?此等大罪,应当万死!”   郭太后摇摇头,道:“徽瑜穿的倒是我的衣服,但师儿穿的,却不是先帝的。”曹叡的脸色一时难看到极点,他说:“太后怎能如此偏袒他,莫忘了朕才是你的儿子!”   “我怎么偏袒师儿了,这是实话。”郭太后也脸色不佳,她伸手,一个女官立即扶她起来,却被曹叡拉住衣袖。   “太后把话说清楚,不然朕可不明白了。”   郭太后想挥开曹叡,他却紧紧攥着不放开那一片衣袖。太后无奈,便道:“师儿,徽瑜,你们过来。”   羊徽瑜和司马师应声到太后面前,太后问曹叡:“陛下当真曾亲眼见过先帝穿过这衣服?”   曹叡:“……”   司马师微微一笑,挑衅似的,他看向曹叡,他就不信曹叡见过先帝曹丕穿过这件衣服。   曹丕不待见曹叡这个孩子,曹叡也恨着曹丕这个父亲,若没有郭太后在,他们两个简直是陌生人,谁也不会想见谁。   曹叡见到司马师脸上的笑意,磨牙道:“就算朕没见过,但方才他也承认了,这……”郭太后打断他:“连身为儿子的你都不曾见过,何况师儿。他也只是以为我宫中男子的衣服一定是先帝的,却忘了我阿姊的孩子也在永安宫住过。这是阿康的衣服,只是先帝也有过一件同样颜色的罢了。”   “孟公休?”曹叡冷笑,松开了郭太后的衣袖,道:“却怎么也不见公休穿过这衣服?”   郭太后说:“这是做给他穿的,他却不是很喜欢。”   曹叡盯着郭太后:“当真是如此?”   郭太后亦看着他,道:“不然,元仲你以为是什么?这件衣服到底是谁的?”   “母后,叡觉得就是你说的那样。”曹叡瞬间横扫阴霾,和颜悦色。他勾唇笑道:“母后说什么,叡都是信的。”   太后也无心计较他这阴阳怪气的样子,她扶着头,道:“好了,今日这几出闹心便就此揭过了,陛下和郭夫人,也该回去了。”   郭夫人起身来扶曹叡,曹叡起身来,说:“母后养我多年,却不知我的性子与父皇也是像极了的。今日之事是给母后面子,但是往后……”曹叡向司马师看去,司马师亦直视着他,毫无避讳。曹叡阴冷道:“子元,若你以后犯错,以前积下的,朕会一起罚。”   司马师做惶恐状,拱手道:“师惶恐至极,日后必定谨言慎行。”   大约当皇帝的好处就是这样了,居高临下,一号一令,莫敢不从。曹叡冷然笑笑,想想觉得他的父皇多么幸运,即便君临天下,也不是个孤家寡人,而他却过得凄凉。   “陛下……”郭太后掩唇咳嗽了两声,说:“你是陛下,我终究说不得你什么。只是你执掌着国器,心胸要宽广些。”   太后本就身体不如意,方才是在强撑着,如今已是累极了,说完这几句,她就想跨步入内室。可曹叡似乎今日就是要和她作对,又一次拽住她的衣袖一角,道:“母后,你想说什么就说吧。”   “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?为什么你明明收养的人是我,司马家那两兄弟却更像是你的儿子?太后,若早知是如此,我宁愿你没有收养我,让我被父皇杀死,那样还算个痛快。”曹叡也是不管不顾了,反正现场的人都是聪明人,谁都不会说出去的。   “你告诉我,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?”   司马师上前将曹叡和太后分开,太后被他护在身后。羊徽瑜有些心惊胆战地站起来,因为他的动作,以及他对曹叡说:“陛下,请自重!”   张春华和司马媛过来,先看了看太后,太后脸色苍白,很是疲累的样子。   曹叡想发怒,郭夫人及时拉住他,道:“陛下莫恼。太后的身体不好,您这样太后心里也不舒服。”   曹叡也知道,但看见司马师,怒火又燃起。这个时候的司马师,让他想起他的父亲曹丕。   太后从司马师的身后走出,开口对曹叡道:“叡儿,你对我有什么不满,就在此说了吧。”   叡儿……曹叡顿了顿,怒火渐消。好久没有人这么叫他了,真的,好久了,从他母亲去世后,只有她会这么叫他。   “没有了。”曹叡见郭太后一脸倦容,最终摇头,对她说:“是我不该,母后勿恼。”   ……   直到离开了皇宫,羊徽瑜还是心神难安。皇帝离开永安宫时,目光不善地看了眼司马师,虽然没有再说什么,可是……   罢了罢了,多思无益。况且有太后在,司马师就不会有事,皇帝还是忌惮着太后的。   她同司马师同车而回,这是太后的旨意,要司马师送她回去。车上羊徽瑜几乎一言不发,司马师也不是个话多的人。于是乎,在车上有一段长长的死寂时间。   “听闻徽瑜喜欢看书。爱看什么书?”最终还是司马师先开的口。羊徽瑜抬头看见他目光灼灼,不自然地撇开目光,看向别处。   她回答道:“若说爱,便是《诗》了。”   “《诗》三百,最喜哪篇?”   羊徽瑜抿抿嘴,说:“《蒹葭》。”   司马师笑了笑,见她浑身紧绷,便道:“你不用紧张。从前你见我就是这么紧张的样子,我很可怕吗?”羊徽瑜忙摇头,对他说:“不是,是我……”   是她不敢看他。   不敢看他,不敢接近他。他太好,她怕自己会沦陷在他深邃的眼神里。   如果不想和他一起,就不要这样,与他有太多的接触。不然,到最后她会伤心。   “是你什么?”   “没什么。”羊徽瑜垂下眼,一副不愿再说的神色。   司马师眼里有一瞬的失落,“我到底哪里不好,你这样一再不愿顾我一眼。”   “不是你不好,是我不好。”羊徽瑜咬着牙,却仍不敢抬头看他。“公子还是另觅佳偶吧,徽瑜宁愿终身不嫁。”   司马师忽然握住她的手,羊徽瑜一惊抬头,他才看见她眼中晶莹水润。   “徽瑜……”司马师将她轻拥在怀,轻声说道:“我不要孩子了,你不用怕了。”   “如果你不在意我五个女儿,那你嫁给我,帮我带带她们,好不好?”   羊徽瑜没有说话。一路的沉默到了羊府门口才被打破,侍从叫她下车她回神,也才发现自己在他怀里流了那么多的泪。   “对不起,我把你衣服弄脏了。”羊徽瑜拿出帕子,想补救一下。她的手才碰到他的肩头,就被司马师按住。   四目相对,羊徽瑜还是有些窘迫,刚想移开目光,司马师却凑过来,竟是……一个亲吻。   他的唇落在她脸颊,明明动作轻柔,却像是卷起了狂风,掀起了惊涛骇浪。   羊徽瑜感觉脸很烫,愣愣地看着司马师。而他却是风轻云淡,一如往常,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。   “徽瑜,我们下车吧。”   下车?下车做甚?   羊徽瑜的理智回来,立即拉住与欲开门下车的司马师,道:“嗯,我自己下去就好,你回去吧。”看见司马师含笑的俊脸,羊徽瑜有些不自在。   “哦,对了。”羊徽瑜把帕子给他,“你这衣服还是擦一擦吧。”之后就要走,司马师忙问她:“你会答应我吗?”   羊徽瑜:“……”   “你不答应?可是我们都……”他停了停,修长的食指按在他那春樱般的唇上,羊徽瑜的脸刷的一下又红了几分。   “我,我,我回去好好想想。”说罢,羊徽瑜逃一般地推门下车。   留在车里的司马师见她头也不回,脚步极快,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,不由生出几分笑意。   太后说的对,也不能总是暗恋。总是要表达出来才行,不然她怎么会知道他喜欢她。   先帝当年对太后的表达方式也不错,正好被他拿来用。看徽瑜的样子,他没用错方法。   司马师心情愉快,不见羊徽瑜的影子了才吩咐车夫离开。   回程中,他手里捏着羊徽瑜的帕子,眼角瞥见衣角的并蒂莲,想起了当年先帝穿这身衣服和太后在一起时。   今日他和徽瑜穿这衣服,一定就像当年先帝和太后一样,宛如天生的一对。   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曾经在水一方的伊人,就要在他身边了。司马师捏着她留下的帕子,自信微笑。   ☆、一与之齐   第五章   回到家的羊徽瑜心里乱糟糟的,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   她不是不喜欢司马师,他这样的好,又加之刚才发生的事,他对她说的话,她怎么会不心动?可是她还是得好好想想才行。无奈此刻根本就无法静下心来。   司马师是个好人,但是也不能就这样答应了。   虽然不想把这件事与政治扯上关系,但羊家和司马家同朝为官,若是结为姻亲,在朝堂上自然就是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了。   从政治角度来看,似乎是羊家高攀了司马家呢。虽然当今陛下能力极强,几乎不受任何朝臣压制,但司马懿毕竟是顾命之臣,是抚军大将军,是舞阳侯。   司马一家被司马懿带上了荣耀之顶。而羊家,虽说是世家,但还没有一个子弟能像司马家的子弟那般优秀的。   如果考虑到政治上,那她该嫁。若是考虑到双方的感情,她就犹豫了。   “阿姊。”   正在自己房内想着的羊徽瑜听见自己弟弟的声音,回头一看,是弟弟羊祜来了。   “祜弟,你怎么来了?”羊徽瑜正起坐好,羊祜与她对案而坐。   “听说阿姊回来了,就来看看阿姊。”羊祜和羊徽瑜一样,有明亮眼睛和细腻的心思。他注意到自家阿姊身上所穿的衣裳不是早间出门穿的,于是发问:“阿姊这身衣裳?”   羊徽瑜看了看自己身上紫色的衣裙,想起了司马师身上的,同样开着并蒂莲的紫色衣袍。她微微低下头,“哦,这是太后旧年的衣裙。”   “太后为何要将自己的衣裳给阿姊呢?”羊祜不解地看着自家阿姊。他阿姊道:“在宫里时出了一些意外。”   由于这事儿与司马师也有些关系,所以她不打算详细说。奈何她弟弟追问:“出来何事?”   羊徽瑜抿抿嘴:“……”   “与司马子元有关,是不是?”她这弟弟还是很聪明的。羊徽瑜却还是不想答,沉默不语。   羊祜微笑:“从阿姊这反应来看,想必是了。”   “本来我就是想来问问阿姊今日入宫可曾见到司马子元。如今看来,阿姊肯定不止是见到了那样简单。”羊祜兴致勃勃,连连追问:“阿姊,你和他说话了吧?他怎么样?比你往日见到的,可更亲切?”   羊徽瑜扶额道:“祜弟,我不觉得子元公子比起往日有什么更亲切的。倒是……太后很亲切。”   “太后因为司马子元之故,自然对你亲切和蔼。”羊祜还是想知道羊徽瑜和司马师的事,“阿姊,你真的不喜欢司马师?你看宫里的人都在撮合你们。”   “祜弟,这事儿没那么简单。至少不是我喜不喜欢他那么简单的事。”羊徽瑜道。   她想不明白,司马家能从这桩婚事中得到什么利益?司马师前两次婚姻皆是带有政治性的,这一次呢?娶了她,完全不能为他们家带去什么。   羊祜却道:“既然我们家不能为司马家带去利益,那不是正好说明了司马子元是看中了阿姊的品行,无关其它吗?就像元姬姊姊和司马子上一样。”   羊徽瑜一顿,然后一笑,心道,若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。他是嫡长子,怎么可能能够选择使自己满意的婚姻。   “阿姊,如果你不答应司马家,估计以后也没人敢上门提亲了。”   羊徽瑜道:“我是无所谓的。或许我可以拖着,拖到他放弃。”   羊祜:“阿姊……”   “祜弟,别说了。我要再想想。”   ……   羊徽瑜又自己想了好几日,始终拿不定主意。司马师没有逼她,只是经常送来一些礼物。她也就一动不动,接受着,但并不回应。   这个时候,羊徽瑜还真有些希望,司马家给她施压,给她一个非嫁不可的理由。又或者,就这样,让时光渐渐磨灭他求婚的誓约。有些事情,一旦一直求而不得,也就会淡了的。   羊徽瑜还在犹豫,这时宫里就传来了一个旨意,让她有想嫁入司马家的想法,或者说,是个借口。   太后病重,召司马家的张春华和王元姬入宫侍奉,同时还召羊家的徽瑜女郎入宫。   王元姬是羊徽瑜的表妹,两人在永安宫遇见,不过一个是出,一个是入。匆匆一瞥,来不及多言,她只听见元姬说,“表姊,我在外面等你。”   她也答应了,然后同女官一起踏入太后寝殿。   郭太后病容憔悴,素衣散发,躺在床榻上,毫无生气的样子。见到羊徽瑜,她死寂一样的眼才闪过一丝光。   “羊家徽瑜参见太后。”羊徽瑜以手加额,双膝落地,郑重参拜。   “起来吧。”太后道,又让人给她拿了软席,赐她坐。   羊徽瑜端正坐下后,就听见郭太后道:“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了,你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师儿?”   “太后千秋……”羊徽瑜忙道,还没说完,就被太后打断:“千秋?呵,什么千秋无期,万寿无疆?呵,都不过是以下媚上之言。”   “徽瑜,你喜欢师儿吗?”   “太后……”羊徽瑜不知该如何作答,只是脸红了起来。   郭太后看见了,道:“既如此,为何还不答应他?到时候我不在了,你们要等好久,夜长梦多,恐生变也。”   羊徽瑜微倾身道:“太后如今这般,我想子元公子也无心喜事。太后还是先把身子养好,到时来参加婚礼,子元一定会很欢喜。”   “呵,我等不到了。”太后苦笑一声,又向羊徽瑜招手道:“徽瑜,你过来。”   羊徽瑜起身靠近,她听见太后说:“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,如果你要嫁给师儿,你就好好对他。”   ……   从永安宫离开后,羊徽瑜就和表妹王元姬一起出宫了。马车上,羊徽瑜问王元姬道:“若是太后没了,司马子元会如何?”   王元姬道:“太后待兄长如子,兄长也敬太后如母,若是……若是那样,兄长会很伤心的。”   所以真的是没有时间了。羊徽瑜心想。   “表姊,是不是太后和你说了什么?”王元姬问。   羊徽瑜只答:“太后只说,她近来分外想念先帝。她和我讲了许多她和先帝的事。”   “表姊,我也大约知道太后为何要召你入宫。”王元姬对着羊徽瑜道:“太后十分疼爱兄长,此番定也是为了劝你嫁给兄长。阿姊,你不知道,兄长注意你很久了。”   “我知道了。”   ……   这件事办的很是仓促,一切从简,所以很快的,就定在了正月二十五举行婚礼。   羊徽瑜知道,这一切进行得太快,可是她不后悔。她现在只想要嫁给他,过程或隆重,或简约,都无所谓,她只想不要辜负了他的情。   而司马师在羊徽瑜答应了这门亲事之后却没有一丝的欢喜。他怎么会不知道羊徽瑜是在进宫见了太后之后才答应嫁给他的,那么因为什么还不清楚吗?   虽然他可以得到她的人,可是她的心呢?她是被迫嫁给他的,还能喜欢他吗?可是他没办法取消婚约,一方面,这是太后为了他所为。一方面,他真的很想要她。   成婚前夕,郭太后召见司马师。   这几日,太后气色渐好,病情渐缓,曹叡也高兴,于是更常来看她。这一次就很不巧,遇见司马师。   本来听说司马师来了,太后是想让曹叡退出去的,但这年轻的皇帝听见司马师来了,一顿之后,却是笑道:“司马子元来了啊,那就让他进来吧。”然后他若无其事般,继续捧着太后的药,轻轻吹着药汤。   郭太后倚着靠枕,目光探究地看着她这养子。从前曹丕在时,极不喜欢曹叡与她多接触,故而她对曹叡还真是不太了解。   这几年他长大了,心思也变了,可是她能很清楚地看出他对司马家兄弟态度冷慢,甚至是有厌恶之情,莫名的厌恶。   这次是怎么啦?居然和颜悦色让司马师进来。他毕竟是皇帝,她总不能让他避一个外臣。   “母后怎么这样看我?”曹叡抬头见郭太后眼神探究,却仍是不见愠色。他自是高兴的,她这样看他。不过是为了她疼爱的人,他虽不悦,可不想让她再烦心了,故不显真实颜色。   太后道:“哦,只是想起了你父亲,他也曾如此坐于我榻前,喂药于我。”   “儿子与父皇生得像,母后不止一次这么说了。”药汁已不再冒着腾腾热气,曹叡垂眸说着,心里苦笑,然后用玉匙舀起一勺药汁,送至太后口边。   太后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蒙他的,如今却真觉得,是曹丕在给她喂药。张口饮下那苦药,她感叹:真是病傻了,子桓他已经不在了呀。自己大概也要去找他了。   司马师入内,见到曹叡时,着实是惊了一惊。不过一瞬之后,他按礼给皇帝和太后都行了礼,曹叡今天心情好,所以没想为难他,立即就叫他起来了。   “师儿,过来。”太后向司马师伸出手,司马师便过去握住她的手。曹叡把这一切看在眼里,却没说什么。他还主动给司马师让了让位置。   “太后的精神好多了。”   太后一笑,道:“是啊,是好多了。可是明日你大婚,我还是不能去看。”   “太后……”司马师欲言又止。   郭太后笑意温暖:“师儿,你莫要以为我是病糊涂了才让徽瑜嫁给你。我只是一提,并没有逼她。你要对她好知道么?因为她也是喜欢着你的,否则怎么会我一说她就答应了呢?”   “女儿家脸皮薄,所以她才会犹豫许久。我这病,也只是给了她一个让她自己答应的借口而已。”   “师儿,她的性子和我很像。你有事不要瞒着她,她也是个聪明人,她知道如何帮你。”   司马师听着郭太后的话,一连几天的阴郁顿时烟消云散,他点头道:“是,师都知道了。”   郭太后道:“那就好,明日成婚后,再带新妇到许昌看我。现在回去好好准备你的婚礼吧。”   司马师闻言道:“太后为何要去许昌?”一旁的曹叡也道:“母后病体初愈,还是不要奔波了吧。”   郭太后却道:“本来我回洛阳就是为了更好养病,如今我好了,自然要回许昌,你们不必担心。”   “这么多年,我还是更喜欢许昌的永始台。那里的回忆,好的,更多。”太后笑笑道:“师儿,你以后可以带徽瑜去许昌看看,现在回去吧。”   司马师告退,微笑离开。曹叡看他的样子,心笑他如今还像个毛头小子。难道是因为又要成婚了?   心里想着,却见郭太后要起身,忙去扶她。“母后要什么同我说就是。”   郭太后道:“我有一双跳脱,在匣子里,那是你父亲给我的。叡儿你去帮我拿来,之后,我还有一些话要和你说。”   ……   司马师的婚礼很简单,只请了男女双方的至亲至友。因太后在病中,司马师也无心操办得盛大。   羊徽瑜也不要求这些场面,她只想嫁得一心人,白首不离。   青庐中,羊徽瑜在司马师到来时放下却扇。身边侍女奉上装着酒的瓜瓢,她却一时忘了接,只因心中有事。   直到侍女再三唤她,她才回神。司马师便笑笑,屏退了侍女。   “大婚之日,夫人为何心不在焉?”   说着,亲手把装着酒的瓜瓢交给她。羊徽瑜接过,低眸道:“我在想以后,很久,很久的以后。那个时候,我们怎么样?”   她能把他们之前想得那么长久,他当然高兴。他说:“那个时候我们肯定都老了,白发苍苍,面皱齿摇。不过你一定在我身边。”   羊徽瑜于是一笑。捧起瓜瓢,两人相视,又是一笑。他和她都低下头,把装着的酒一饮而尽。   一根红线连着的一对瓠瓜瓢,就像他和她,本来就是一对。他们从此就是一体的了,除了生死,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。   合卺酒毕,司马师把她揽入怀中:“徽瑜,我们终于在一起了。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……”   羊徽瑜在他怀里点点头,道:“今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。一直,一直……”   结发为夫妻,恩爱两不疑。  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人珍惜她,爱她。幸好世上有这么一个他,他多年来的情谊,她若不用尽一生来报答,怎么对得起他。   日出之时,羊徽瑜就醒了。睁眼就看见司马师那俊俏的脸,恍然才想起:就在昨日,她已经是他的妻了。   羊徽瑜起身时不忘给他盖好被子。她自己轻手轻脚地跨过他下榻,没有点灯,借着三分天光,坐在妆镜前开始梳妆。   哪知才拿起梳子,就看见一只极好看的手,也拿住了她的梳子。   “子元?”羊徽瑜眼见他拿走梳子,然后动作很是自然地帮她梳发,一边梳着,一边还道:“夫人细心为我添被,我自当礼尚往来,也为夫人做一些事情。”   她感觉心里甜甜的,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。   有夫如此,妇复何求?   然而夫妻二人才新婚,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的时候,却传来了噩耗:太后逝世了。   二月初八,郭太后薨逝于许昌永始台,时年五十二岁。   郭太后待司马家兄弟如子,他们也待其如母,如今听闻这个消息,皆伤心不已。   司马师带上羊徽瑜,和父亲一起前往许昌,奔丧……司马昭留在家中照顾,以及安慰伤心的母亲。   太后在许昌住的地方叫永始台,那也是见证了她和她的夫君爱情的地方。   当时她和他就是住在这里,没有别人,只有他们。她比他年长三岁,她虽与他情意相投,然红颜易老,她怕色衰爱弛,故终日不乐。   他问她,为何?她说,今虽乐,恐难长久。他当即剖心起誓:今生生死与共,永远如初,此台以为证。   登临永始台时,羊徽瑜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。   誓言的最后,誓言里的人,谁都没有辜负谁。他与她,终将相逢于黄泉之下。   永始台上,司马师亦对羊徽瑜说:“一如当初,此台以为证。”   那时高台之上,冷风飒飒,细雨缠绵,她看见他的脸,苍白,却坚毅。后来她独自一人回想起来,便也觉得不孤独寂寞了。   此后经年,他和她誓言,一如当初,坚定不移。黄泉之下,相逢之时,定能相视一笑,一如当初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预计十章终结。所以什么都会像坐上火箭一样快,比如接下来每章都有人领盒饭……   ☆、夜如何其   在许昌,司马师自然还见到了天子。   曹叡难得心平气和地面对司马师,此刻他们两个都是失去了她的孩子,故而面对司马师,曹叡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怨恨了。   在永始台这个地方,曹叡召见司马师,羊徽瑜本还以为是来者不善。司马师却让她不要担心。原因是太后还停灵在此,曹叡再怎么也不会对他不利。   他是最明白不过的,曹叡对郭太后的感情就像他对太后的一样。曹叡是敬爱太后的,既如此,就不会在此时此地对他不利,以免太后黄泉之下也难受。   听了司马师的话,羊徽瑜才放心地让他去见曹叡。   司马师觐见天子时,见曹叡一身素服,人也消瘦不少,想是伤心所致。他行完礼后,便听曹叡说:“司马子元,你不若猜一猜,朕为何找你?”   “臣愚钝,不知陛下所想。”   曹叡冷哼:“你可是司马仲达的儿子,能愚钝到哪里去?”又道:“上座吧,朕要和你好好说话呢。”   没想到还有上座的待遇,司马师忽然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。毕竟这么多年,他见曹叡时,曹叡对他都没有好脸色。   司马师落坐之后,曹叡才道:“先前因为我个人对你的偏见,故你在朝中要紧官职里无一席之地。”   司马师一边听着,一边想:今天真是难得,皇帝陛下终于承认了他对他的偏见。   “如今母后已经去了,她走的时候我不在,也不知道她放心不下什么?”说起郭太后,两人都不免伤感。“朕想太后最疼你,不如给你一个高官,以慰母后在天之灵。你觉得中护军如何?”   司马师忙起身,拱手道:“陛下万万不可。师一微小之官,骤然升至中护军,恐遭人非议。”   “有何不可?当年孟公休以九亲外属,获散骑常侍一职,虽遭人非议,后也凭才识折服众人。若非你与我母后无血缘之亲,若非你当时年纪轻,当年母后还是贵嫔时,九亲论赏,这事儿就该落在你身上。”曹叡说道:“你觉得你自己无法胜任中护军一职?”   “中护军掌管禁军,总统诸将,臣默默无名,恐无法胜任。”   曹叡如今倒是很好说话了:“那便去做散骑常侍吧。父皇曾说过,他设立散骑,就是为了培养人才。且当几年散骑,之后就看你属意什么,就往哪儿去吧。你的才华,足以胜任散骑,不要推辞了。”   既如此,司马师也没有再推辞了。   青龙三年三月十一日,郭太后启殡,葬于先帝首阳陵涧西,谥号曰“德”。   惠和纯淑曰德。   太后葬于首阳之后,司马懿就带着儿子和儿媳回家了。   羊徽瑜看得出来,这一番,她公公也不好受。毕竟又一个好友离世,司马懿难受也是自然的。   才回家没多久,司马懿就接到旨意,升任太尉,又奔赴前线。家中之事,便落在了司马师司马昭兄弟身上。   婚后的日子,对于羊徽瑜来说,是安静宁和的。   她与司马昭之妻王元姬是表姊妹,此番成为妯娌,自然相处更为融洽。司马师先夫人夏侯徽留下的五个女儿与羊徽瑜也相处得不错,她因自己不能生育,故把五个女儿当自己的孩子。   司马师的后宅又不比其弟司马昭,妻妾俱全。嫁过来之后,羊徽瑜理的只是生活上的琐事,不比王元姬还要和司马昭的妾斗智斗勇。   青龙四年,王元姬生下了司马昭长子,取名司马炎。司马昭得了长子,喜不自胜,每天都要去瞧一瞧炎儿。   与司马昭夫妇之间的热烈相比,羊徽瑜和司马师之间细水流长,没有那些轰轰烈烈的感情,但也不是不爱。   每个人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都不一样,羊徽瑜确定自己是喜爱着司马师的。   也许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女子的一时冲动,成婚后就是一份责任。当他在许昌对她立誓时,她就决定,要用尽一生来回报他的爱。   一与之齐,终身不移。   她爱他。   他与她都是少年老成之人,不比司马昭和王元姬,有一颗永远年轻的心。   司马昭几乎每天都要逗元姬和他吵闹一番,证明她在意自己。王元姬提起司马昭总是扶额说他幼稚轻浮,他们的感情却是越来越好。   司马师和羊徽瑜,他们之间确定彼此爱意的方式,也许是她为他奉食时低顺的眉眼,也许是他为她画眉时轻轻的动作,也许只是忽然间对视时脉脉的相视一笑。   爱是什么?   他们四个人就有四种答案了。   景初年间,羊徽瑜回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,这个年号间发生了太多改变命运的事。   景初元年,毛皇后因游园一事惹皇帝不悦,被赐死。   景初二年十二月,皇帝病危,在前线的司马懿被急召回京,属以后事。同时,曹叡立郭夫人为皇后,立养子齐王曹芳为太子。立曹爽为大将军,同太尉司马懿共同辅政。   景初三年正月初一,曹叡崩于洛阳嘉福殿,年仅三十六岁,谥号明皇帝。正月二十七日,葬于高平陵。年仅八岁的太子曹芳继位,尊郭皇后为皇太后,次年改元正始。   司马师亦在景初年间,由散骑常侍升任为中护军,掌管禁军。   官场上的事,羊徽瑜不太明白具体利害,但她还是知道皇帝崩逝,年幼的天子登基,大权必定旁落。   外戚?还是托孤之臣?   郭太后的母家会不会□□?司马懿和曹爽会不会意见相左,从而引发斗争?   这些问题,羊徽瑜每次都不敢深想下去。她只希望能保全他们一家,只希望他们一家能平安。   果然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,正始元年,曹爽改封司马懿为太傅。太尉和太傅虽为同级,可太傅毫无实权。   正始二年,司马懿克吴而反,在朝中威望渐隆。   正始五年春,大将军曹爽欲立威名,不听太傅司马懿劝止,力主伐蜀,魏帝从之。结果大败,曹爽见不能胜,才听从太傅,于五月率大军退还。   正始六年八月,曹爽废置中垒、中坚营,把两营兵众统交他的弟弟曹羲率领,司马懿援引先帝旧例制止,曹爽不听。   正始八年曹爽用心腹何晏、邓飏、丁谧之谋,把郭太后迁到永宁宫。   一时,曹爽兄弟专擅朝政,兄弟并掌禁兵,多树亲党,屡改制度,朝内多人心惶惶。   这一年的四月,司马师司马昭之母张春华逝世,司马懿憔悴不少,之后开始伪装生病,不问政事。   正始年间,对于司马家来说,几乎是黑暗的。   正始九年冬,曹爽疑心司马懿装病,派人来看。司马懿骗过来使后,便召中司马师司马昭两个儿子入卧室商谈。   羊徽瑜就抱着小小的,未满周岁的司马攸在自己的房内,唱着歌谣,哄着他睡觉。   这孩子是司马昭和王元姬的次子,生于正月初一,故小字桃符。他一生下来,就被过继给了司马师,从出生起,都是由羊徽瑜照顾,元姬只来看过他几次,司马昭倒是常来看他儿子。   羊徽瑜也明白元姬是什么意思,她是怕见桃符太多次,会心生不舍。   羊徽瑜本也想等桃符长大后再把他接过来的,但是司马懿怕孩子长大后接受不了伯父伯母成了他的父母亲,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以为司马师和羊徽瑜是他的父母。   小桃符很乖巧,没一会儿就睡着了。将他放在摇篮里,羊徽瑜拿了一卷书坐在摇篮旁,但完全看不进去。   她心里有事,她担心着自己公公司马懿装病这事儿能瞒多久?一旦被曹爽发现,司马家满门都可能死。   今日瞒了过去,还能瞒得过下次吗?   如今的朝堂是曹爽兄弟专权,兄弟二人党植亲信,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,人心惶惶。奈何天子年少,太后又被迁往永宁宫,无法与天子见面。司马懿也被曹爽排挤出朝,自己尚不得安宁,何况保护天子与朝堂诸臣。   唉,这日子何时才能好啊……   正始十年元月元日,桃符周岁,按律要抓周,家里热热闹闹地办这事。然而这喜事过后,羊徽瑜又开始提心吊胆。只因司马师说,父亲决定动手了。   那天晚上,她才哄了桃符睡下,就听见他在她身后说:“曹爽带天子曹芳离开洛阳,去祭扫先帝的高平陵,他的亲信皆随从。父亲打算趁机动手了。”   “父亲……会成功吗?”她还站在桃符的摇篮前,没有回头。   “会的徽瑜。”司马师从后抱住她,越过她,看见摇篮里孩子恬静的睡颜。   羊徽瑜想想也是:“父亲装病一年多了,却从来没有一刻放松。且父亲都这个年纪了,还在为朝廷尽心尽力,这番情意,先帝在天之灵,也会保佑父亲的。”   司马师笑了笑,“从前听文德皇后说,父亲老奸巨猾,这才心想事成。”   羊徽瑜闻言不由一笑,然后回身推了推他:“好啦,我相信你和父亲,我们也不要在这儿说话了,以免吵到桃符。”   司马师微微不满:“有了桃符之后,父亲和昭弟就算了,连你也……你们心里都只有他。”   羊徽瑜拉着他离开桃符的摇篮,“司马子元,你怎么能和孩子计较?快休息吧。”   两人躺在床上,羊徽瑜还是不免担心,司马师拍着她的背,说:“这一场之后,若胜,我司马家定无忧矣。若败……徽瑜,我宁愿相信父亲说的这是万分之一的事,但就算是万分之一,父亲也安排好了你们的退路。”   羊徽瑜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,问道:“你们的?什么叫你们的?你不在那其中?”   司马师自然道:“这种事情,若是败了,自然是抄家灭族的罪罚。父亲半生操劳,我和昭弟,不能让父亲一个人受罪。再者,我和昭弟,一个是中护军,一个是散骑常侍,都是要职,不可能置身事外。”   羊徽瑜感到鼻子一酸,便立即控制住情绪。听他继续说:“你和元姬带着弟弟还有孩子们离开,不要再回来了。”   好久,羊徽瑜才说:“幸好这只是万分之一。”   司马师道:“是啊,幸好。”   若是这万分之一真的发生了,她会走吗?   不,不会的。   她会和他一起死。   女儿们都大了,不必太担心。桃符是元姬亲生的孩子,元姬会照顾好他的。只要一番安排,她没有什么牵挂,自然可以安心随他。   第二日,司马懿进入皇宫永宁宫,上奏郭太后,请废曹爽兄弟。   司马师作为中护军,奉命率兵屯司马门,控制京都。司马懿以郭太后之命,自率太尉蒋济等勒兵出迎天子,驻扎在洛水浮桥,同时派人上奏章给皇帝,陈述曹爽之罪。   曹爽扣住奏章,把曹芳留在伊水之南,砍伐树木建成鹿角,征发屯兵数千人以自守。桓范劝曹爽挟持皇帝到许昌去,发文书征调天下兵马勤王。   曹爽疑惑,不从其计。反而夜遣侍中许允、尚书陈泰去见司马懿,探听动静。   司马懿乘机数说曹爽的过失,让他早来服罪。又派曹爽的亲信殿中校尉尹大目去对他说,朝廷只是免他的官职,保留侯爵,可以洛水为誓。   曹爽欲信其言,桓范等人一直劝说曹爽不要回去。结果是曹爽投刀于地,说:“司马公正当欲夺吾权耳。吾得以侯还第,不失为富家翁。”   于是,曹爽请免职,随曹芳回京。曹爽兄弟一回府,即被司马懿派兵包围,高度监视。一旦这兄弟两人有什么动静,都会被人知道,并报告宫中。   不久,司马懿以谋反的罪名,杀曹爽及其党羽何晏、丁谧、李胜、桓范等,并灭三族。但对曹爽门下的二流人物,司马懿特别宽大处理。   同年二月,曹芳任命司马懿为丞相,司马懿固辞丞相之职不受。司马师和司马昭兄弟,因有功而受封为侯。   十二月,诏命加九锡之礼,朝会不拜,司马懿又固辞九锡。   自此,司马家就真的位极人臣,无近忧矣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夜如何其?夜未央。 对于司马家来说,就算司马懿位极人臣了,黑夜也还没有过去。 这章时间跨度十六年,很突然。权臣,眨眼间也要迟暮了。   ☆、高高在上   嘉平三年八月,掌管大魏大权的司马懿病重。   羊徽瑜还记得那天,一家子人都跪在司马懿的房内,所有人都面露哀色。在她身边四岁的桃符还不懂生死,跪了一会儿见榻上的司马懿伸出手就起身过去了。   “祖父要什么?”   司马懿素来疼爱司马攸,这孩子虽小,但聪明伶俐。近年没逢征战时,司马懿都亲自带他随军。此时见羊徽瑜等人要来把孩子带走,便以眼神止住他们。   他对司马攸道:“桃符啊,祖父在等人。等你叔祖父。”又道:“桃符以后要乖,要听你父亲母亲,爹娘的话。”   司马攸乖巧点头,“会的,桃符很听话。”   司马孚来的时候,行色匆匆。   羊徽瑜把司马攸带回来,听见司马懿苍老的声音:“三弟啊,我不久矣。师儿昭儿都长大了,但还是难免会做错事的,我走之后,你替我顾看。”   司马孚连连应是。司马懿又叫司马师司马昭上前来,道:“我事魏多年,从□□时,到如今官至太傅,位极人臣。却一直有人疑我有异心,甚至连他和她也怀疑过我,我心里一直都很害怕。”   “三弟,三弟。”司马懿伸手连呼司马孚,司马孚忙抓住他的手,道:“二兄,我在。”   司马懿道:“我死之后,你把我葬在首阳山,葬在他们身边,和他们一样,不树不坟。我什么都不要,三弟你记住。”   “我要去告诉他们,我一生为了大魏,我半生都在完成对他的承诺,我还要告诉她:女王,你说的对,我是位极人臣了,可你最初时以为我会做的,我没做。”   女王,是文德皇后的字。   他直称其字,可见他和文德皇后,的确是至交好友。羊徽瑜闻言心想:文帝和文德皇后,应该会知晓,司马仲达一生战战兢兢,都是为了魏国啊。   “师儿,昭儿,我死之后,你们要为国尽忠,助陛下一统九州。大魏的权力在你们手里,你们一定要慎之又慎啊。”   司马师和司马昭都应是。司马懿便放心地闭上眼睛:“这一生都在证明自己,如今我也可以去见我那些老朋友了。”   那天之后,府里便挂起了白幡。朝廷追封赏赐司马懿,皆被司马孚以司马懿遗命推辞了。   按其遗命,司马懿葬在了首阳山。不设明器,不树不坟,就像也葬在首阳山的他的男女主人,也是他的两个好友一样。   羊徽瑜知道,司马懿去世,大魏的权力,就在司马师手里了。他承袭父亲的爵位,还有所有的权力,成了大魏的舞阳侯,抚军大将军。   接到抚军的印绶时,司马师与羊徽瑜有过一番夜谈。   那时屋内灯火晦暗,两个人坐在案头,两两相望。他在她对面说:“如今大魏的军政大权都在我手里。徽瑜,我并不像父亲一样感到害怕,我还可能会在京中掀起一阵大浪。”   她说:“朝堂的事,我不懂。但是子元,你一定要小心,父亲一生都是为了大魏,你不能辜负了父亲……还有,文德皇后。”   司马师一顿,而后了然微笑:“我知道。我已过不惑,天子还年少,他永远都是天子,是我的主人。”   是啊,他已经年过不惑,四十四岁。他最年轻气盛的时候,父亲被猜忌排挤,他也一直没有得到升迁,没有得到重用。   不过都过去了,他如今是魏国的重臣了。   “子元,其实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好好的。”羊徽瑜说:“我一个妇人,真的没有什么再高的需求了。到了这个年纪,不就是期盼家庭和睦。自己年老色衰,还希望夫君顾念旧情,不要离弃。”   “高位,亦意味着要小心翼翼,不可走错一步。多少人在看着你,一旦错了,万劫不复。可是我也知道,如果没有这个位置,没有权力,我们一家会更惨。”   “父亲去世,那些人蠢蠢欲动。子元,你只会比父亲更艰难。如今已是骑虎之势,水深火热,没有退路了。”   “谁说你只是一妇人,什么都不懂?”司马师笑道:“你每日所看书籍我都知道,庸俗妇人岂会看,更何况今日与我说这些了。”羊徽瑜低头,有些地不好意思移开目光。   “徽瑜,你说的我都明白。”他握住她的手,道:“你说的对,如今是骑虎之势,难下。”   “我不能让我们家处于悬崖之上。所以,我不能把权力给别人。”   司马师掌管魏国权力,到底还是新手,难免有人不服。   到嘉平六年,在二月的料峭寒风里,中书令李丰与皇后之父光禄大夫张缉密谋,除掉司马师。以夏侯玄代替司马师,为大将军。   这件事被司马师知道,自然是没有成功。   司马师召见李丰,李丰当场被杀。夏侯玄,张缉等被逮捕,押送廷尉待审。张皇后被废。   这件事不是小事,所以当夏侯玄等人被判夷三族,司马昭苦求司马师无果之后求到羊徽瑜面前时,羊徽瑜也不太敢劝说司马师。   司马昭离开后,羊徽瑜整个人都是恍惚的。从外面回来的司马攸见此,靠近拉了拉羊徽瑜的衣袖,她才回神。   “母亲怎么啦?我来时看见爹爹了,是不是爹爹说了什么?”   羊徽瑜看见七岁的桃符清澈纯真的眼神,忽然抱住了他。司马攸莫名其妙,只听见他母亲说:“桃符,你爹爹来求母亲,让母亲请求你父亲放过你五个姊姊的舅舅。母亲不知道该不该向你父亲说。”   “舅舅出事了?父亲为什么不放过舅舅?是祜舅舅吗?可他前天还来和父亲下棋呢。”   她知道,孩子以为的舅舅是她的兄弟。他对夏侯玄,陌生至极。连他五个姊姊也对夏侯玄那个亲舅舅陌生。   夏侯徽去世多年,如今她的家族却要被灭族了。若是她还在,她一定会求司马师放过她的哥哥和她的家族。   羊徽瑜想起文德皇后逝世前对她说的话,“师儿对亲近之人真心真意,对其他人,有时还可以假以辞色。他这人素来公正,以德报德,以怨报怨。若是有人惹了他,他绝不会放过。”   司马师是不会放过夏侯玄的。   “桃符,今夜早些休息,不要等你父亲了。”   司马攸本来想问为什么,可看见母亲挣扎为难的样子,便懂事地不再问了。   晚间司马师回来,刚入室,就看见羊徽瑜跪在地上,见到他就是一个深拜。   “妾恳请大将军网开一面,放过夏侯玄、张缉等,及其族人。”   司马师欲扶她起来,羊徽瑜却道:“大将军若不答应,妾便不起来。”司马师黑了脸,声音沉沉:“你怎么知道这件事?”   羊徽瑜:“……”   “稍稍一想就知道。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人能告诉你,你哥哥弟弟近两天没来了,那就只能是昭弟了。”司马师在她面前坐下,慢条斯理地说。   “徽瑜,他们要杀我,我怎么能让他们好好的就死。”他说:“我要让世人知道,他们有此想法的下场是怎样的惨烈。我这是以儆效尤。所以,他们和他们的族人,必须死!”   羊徽瑜还抱有一丝希望问:“那可不可以放过夏侯太初,他是无辜的,他什么都没有做。”   司马师拒绝得干脆:“不可能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为什么?以你的聪明,你会不知道?”司马师淡淡看着皱眉的羊徽瑜。   是的,她知道。   就算夏侯玄什么都没有做,但那些人想以夏侯玄来取代司马师。且如果不杀了他,以后难保身为宗室的夏侯玄,会以勤王为名,煽动一场反对司马师的政变。   “那……”羊徽瑜忽然有些无措:“那你,可不可以放过他的族人?那也是夏侯媛容的族人啊。那些人,和你五个女儿也有血缘关系的呀。”   “媛容……”提起已逝的夫人,司马师有一瞬的心软。然而法理,不容情。   他起身对羊徽瑜道:“没有用。今天就算媛容还活着,跪在我面前求我的人是她,我也会杀了夏侯玄,夷三族。”   末了他说:“徽瑜,你姓羊,和夏侯家没有一点关系,就不要再管这桩闲事了。”   “子元……”   然后,他无情转身离开,对她的呼唤不管不顾。   那是成婚这么多年来,羊徽瑜第一次觉得他陌生。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,大魏的掌权者,不是她的夫君司马子元。   羊徽瑜的求情无济于事。三月,夏侯玄等犯人皆刑于市。说了夷三族就真的夷三族,无一幸免。   她和自己说:他公正严明,法不容情,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司马家,不能怪他。   秋,司马昭奉命出击姜维,到达京师,曹芳在平乐观观兵。   中书令许允与左右亲信谋划,夺司马昭之兵,乘司马昭请辞的时候将其杀死,率领这支部队讨伐司马师。   曹芳因恐惧而没听从,可司马师因此打算废掉曹芳帝位。   九月,司马师联合几名公卿上奏郭太后,言皇帝无德,以沉溺声色等几条罪名,请废之。郭太后无奈之下只能同意,下诏废曹芳为齐王。   十月,经过几次商议,在郭太后的坚持下,朝廷决定迎立高贵乡公曹髦为天子。   五日,曹髦以天子之礼被迎接到洛阳,觐见皇太后之后,当日就在太极前殿登基,改元正元。   这一年之后,他们之间的感情仿佛淡了。两人都不太见面了,羊徽瑜便将注意转移到儿女们身上。   司马师为了攻克吴、蜀两国,多次出征。羊徽瑜和王元姬总管后院之事,也没出什么大事。   那个时候,她想:原来真的没有不变的感情。再浓烈深刻的爱,也会因为时光而褪色消磨。   后来她想:如果她知道他为什么与她聚少离多,她不会自暴自弃地囿于后院方寸之地。   ☆、形影相吊   正元二年正月二十八   羊徽瑜到死也会记得这个日子。   本以为只是生离,未料到竟成了死别。  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。   羊徽瑜第二次到许昌,也是奔丧。这次是她的丈夫。   她不知道这两年来的聚少离多,全是因为他要隐瞒自己的病情。   他的左眼有疾,少年便有,只是好久都没有发作过,这两年复发。他不想让她担心,于是什么都没有说。   他做的很好,连他的亲弟弟都瞒着。除了他和医官,就没有别人知道了。   羊徽瑜形同走肉,没有一丝生气。从洛阳到许昌这一路,她心如死灰。   她少年时,记忆中那个英俊不凡的那个青年,如今就躺在许昌行宫的一间偏殿的床榻上。苍白的脸,青紫的唇,但还是她生命里最英俊潇洒的男人。   未知天命,便阖然长逝。   他的报负呢?还没实现啊,他怎么舍得就怎样离开?离开她和孩子们……   羊徽瑜在他身边,抓着他的手,忍不住泪水。她哽咽着唤他的名字,期望着把他唤醒,而他始终没有睁开双眼。   “子元……子元……”   “嫂嫂千万节哀。如此伤心,兄长也不忍看见的。”一旁的司马昭强忍着悲痛劝道。房内其他的属下也劝羊夫人不要再伤心了。   “怎么节哀?”羊徽瑜侧头看向司马昭:“昭弟,你告诉我怎么节哀?”   “……”   司马昭咬着牙,忍住眼泪。  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,冰凉的手指拂过他苍白的脸颊:“他看不见了,我再伤心他也看不见了。”   “子元,我不知道,如果我知道,我一定会一直在你身边的。子元,子元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我还是你的妻子吗?你甚至都不告诉任何人,你怕我知道,对吗?”   说着,忍不住又流下泪来,羊徽瑜忙擦去。她忽然间想起什么,泪水再也忍不住,夺眶而出。   “是我的错,成婚前我就知道了,你真的不好的时候,是不会告诉我你不好的。”羊徽瑜抓着他冰冷的手哭着说。“我那时信誓旦旦,我说会注意的,什么事都不会让你一人面对,可是我……”   “是我不好,是我不好,子元……”   她记得之后她哭累了,司马昭他们便将司马师殓了。   她看他的最后一眼,是他躺在冰冷的棺木里。   这一年,他四十八岁,她四十二岁。   她看完他最后一眼后,闭眼说:“闭棺吧。”于是下人听从她的话,把棺板推上。以后她再也见不到他了。   在处理司马师的后事时,司马昭和王元姬不断安慰她。   司马昭也告诉她司马师临终前对她的嘱托就是,好好抚养孩子。他相信没有他,她也会好好活着。   桃符毕竟还小,失去了父亲,不能再失去母亲了。所以为了桃符,她也要好好活着。   司马师的权力在他最后的日子里,交给了司马昭。他听说兄长病重,就立刻离开洛阳前往许昌,在兄长的病榻前,成为了大魏的新任掌权者。   至于舞阳侯的爵位,司马攸是司马师的儿子,自然名正言顺地继承父亲的爵位。   没有了父亲,司马攸这个本就少年老成的孩子,除了在得知父亲去世的前几天以及在葬礼上痛哭流涕,其它时候都很坚强冷静。   他知道自己必须坚强,母亲失去了父亲,就只剩下他可以陪在母亲身边了。他不能软弱。   他想和母亲羊徽瑜离开司马家,在外另置府邸。又恐自己年少,母亲不同意。于是他询问了一下司马昭。他们亲父子两个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对面谈话。   司马昭当然不同意司马攸带羊徽瑜离开,他苦口婆心地劝道:“桃符,我的兄长,你的父亲才去世多久?为什么要让你母亲离开?难道我们不是一家人了吗?”   司马攸正襟危坐,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孩子。他对司马昭道:“正是因为父亲去世了,我才要带母亲离开。”他看着他亲爹:“爹爹不知道,母亲每日都以泪洗面。在这里,难免会触景生情,母亲会更难过。”   “难道你就让你母亲一个人在外面?”   司马攸说:“我会一直陪着母亲的。五个姊姊都出嫁了,如今母亲只有我了。”说完,向司马昭深深一拜:“请大将军念在先父的情面上,成全攸。”   司马昭一时哑然,好久才出声问:“那我和你娘呢?”   “爹爹和娘亲可以去看我们。”司马攸道:“儿已叫祜舅舅找好了宅子,爹爹……”   “你……”司马昭顺手抄起手边的一卷书简,将要砸过去时又顿住了。看着儿子与其母幼时有几分相像的倔强眉眼,又因儿子不是养在自己身边的那份遗憾,司马昭心软了。   司马昭把书卷放下,最终还是同意了:“好吧,让你们母子去就是了。你自己回去问问你母亲吧。”   司马攸当即展眉,拱手道谢。   司马昭摆摆手:“父子间,哪有那么多虚礼。”又道:“桃符,记得常回来,莫让你娘挂念。”司马攸连连点头答应。   关于离开,另辟府邸这件事,羊徽瑜也没有不同意。毕竟在这个充满回忆的院落里,她总会见景思人,然后悲伤不已。   那座府邸并不是很大,毕竟只有羊徽瑜和司马攸两个主人。还年幼的司马攸把它作为舞阳侯府。他几乎只在舞阳侯府和司马府,还有羊家这三家走动。   司马昭掌管了大魏军政大权之后,继续他父亲和兄长的统一大业。   羊徽瑜心如死水,对外界一切都漠不关心。司马昭死后,她关心的就只有桃符了。   于是时间对于她来说,几乎没什么意义。她每天都很清闲。   某日打开衣柜,不意看见当年如果赴宴后落水,文德皇后给她换的那件衣裳。司马师那套也在,就在那套女装的旁边。   衣裳如新,人已不在,真的是物是人非。   当年的文德皇后是不是也如她现在心情?   心如死灰,在人世间最爱的那个人不在了,就只能孤独地活着。   文帝是不是也叫文德皇后好好活着?可是文帝知道那种生无可恋,生不如死的感觉吗?如果他知道,他还会让她一个人活着吗?   羊徽瑜不知道,她只知道文德皇后早就去找文帝了。他们两个在首阳山相聚,而她和司马师,还是各自孤独,阴阳两分。   ……   日子过得真快啊,每日纺纱织布,时间就在那一梭一梭间流逝过去了。   不知不觉间,桃符长大了,且非常聪明,司马昭也很看重他。   后来有一次,王元姬来看羊徽瑜,两人在庭院凉亭里喝茶闲聊,王元姬不经意间提及司马昭有意立桃符为继承人。   那时司马昭的属下贾充骗得手下成济弑君曹髦,司马昭和郭太后只能另立新帝。魏帝曹奂景元四年,司马昭率军伐蜀,连连大捷,魏帝晋司马昭为晋公,不久蜀地刘禅投降。   羊徽瑜对于权力政治是真的不关心,但她也不想让她的亲人太接近权力中心。   明眼人都知道,近几年司马昭的作为,是完全不将魏室放在眼里了,说不定某天就会废帝自立。如果他把司马攸当作是继承人,那么,司马攸也会成为一个权臣,或者是皇帝。   羊徽瑜对王元姬道:“桃符固然聪慧,然心机不深,不谙权术,不宜立。何况桃符虽是你和昭弟的儿子,但自幼过继给子元和我,名义上就是我们的孩子,你们的侄子。晋公有自己的长子,哪有不传给自己儿子而给侄子的道理。”   王元姬不以为然:“可是当初兄长也有桃符这个儿子,却把权力交给了子上。”   “那是当时桃符年幼。”羊徽瑜说。   “阿姊,兄长把权力传给子上,子上把权力传给兄长的儿子,这有什么不对?”王元姬小心地先看了羊徽瑜一眼:“阿姊,你莫怪我说的。倘使兄长还在,这天下一定是他的。”   羊徽瑜闻言一顿。   会吗?如果子元还活着,他会想要天下吗?羊徽瑜不知道了,但是她不能让桃符置于危险之地。   景元五年三月三十日,司马昭进位晋王,却仍不立太子。他常在诸臣面前夸赞司马攸,多次表示有意立司马攸为太子。   令羊徽瑜稍有放心的是,不是所有臣子都同意司马攸为太子。比如司马昭最为宠信的贾充就比较拥向嫡长子司马炎。   咸熙二年元月初一日,既是年节,也是桃符的生日。一大早的,司马昭和王元姬就来拜访。   三人坐在堂上,司马攸过来时,司马昭叫住了他:“桃符今年十八岁了,是该娶妻了。可有心仪的人?”   司马攸看了眼座上羊徽瑜,道:“婚姻之事,我听母亲的。”   羊徽瑜手捧热茶杯盏,问:“昭弟有什么人选?说来听听。”司马昭笑了笑:“是散骑常侍贾充贾公闾的长女贾褒。贾女性婉有才,又与桃符年龄相当,可为良配。”   “贾公闾?”羊徽瑜皱了皱眉,“听闻他家郭少君善妒,她的儿女,难免……”羊徽瑜摇摇头,表示不赞同。   王元姬说:“阿姊误会了,贾褒是贾公闾与元妻李婉之女。郭少君鲜少与元妻留下的两个女儿交流,我也见过贾褒了,是个好孩子。”   司马昭道:“公闾是我信任之人,桃符与他的女儿成婚,我也能更放心。”羊徽瑜顿了顿,问司马攸:“桃符你觉得呢?”   司马攸抓了抓衣角,欲言又止。见此羊徽瑜道:“母亲觉得不错,改日你见一见贾家女郎,若是不喜,那就不要了。”司马攸应是,羊徽瑜便让他先退下了。   “好了,桃符退下了。昭弟你也可以说说为何选贾公闾之女为桃符之妻了。”   “嫂嫂,你也是个聪明的人,我是什么用意,嫂嫂不会明白的。”   羊徽瑜摇头:“不行!我不答应。”   司马昭问:“为何?桃符也是我的儿子,我想立他为太子,嫂嫂不应该高兴吗?”   “你想立桃符为太子,可考虑过炎儿?”羊徽瑜道。“何况桃符一早就过继给子元了。”   “这天下本来该是我兄长的,兄长把天下给我,我再传给桃符,也是名正言顺。”司马昭不以为然。“至于炎儿……桃符是他亲弟弟,他不会介意的。”   羊徽瑜仍是摇头:“难道文帝和陈思王不是同母的亲兄弟?”   司马昭一顿。羊徽瑜继续道:“桃符性子急躁,又重视亲情。若立为太子,炎儿不甘要反,易如反掌。昭弟,你要为长久考虑,立嗣之事怎可因自己的喜爱而为?”   “阿姊说的对。”司马昭还没有反应,王元姬便开口了。因此惹来司马昭对她嗔道:“元姬!”王元姬不卑不亢看他,司马昭只好道:“好,我回去想想。但是桃符还是要见一见贾褒。”   司马昭夫妇离开后,羊徽瑜找来了司马攸,问他:“你可知道你爹有意要立你为太子?”   “孩儿知道。”司马攸道:“可是孩儿并不想。炎兄是爹的嫡长子,我出继父亲,是爹的侄子,没有立侄子为嗣的道理。”   羊徽瑜颇感欣慰:“你能这么想就好。母亲怕因此事惹你们兄弟不和,以后你的日子会不好过。”又叹:“我也不知道如果现在立炎儿为太子,还来不来得及。”   司马攸安慰母亲:“母亲不必担心,我和兄长的感情很好。”   羊徽瑜勉强扯出一抹笑,“那就好。”   不知道她为桃符辞太子之位到底是对是错?可不辞,炎儿又岂会善罢甘休?   ☆、结局   咸熙二年,司马昭最终决定立嫡长子司马炎为晋王太子。   同年八月,司马昭病逝于洛阳,太子司马炎继位。   生父辞世,司马攸十分伤心。居丧期间,数日水米未进,这实在不妥。羊徽瑜和司马攸的夫人贾褒皆苦劝,府里的属官也时常劝说,皆无果。   无奈之下,羊徽瑜只好派人去晋王府,去请王元姬来。王元姬也是几次劝说,司马攸才重新进食。   十二月,司马炎迫使魏帝禅让,改国号曰晋,改元泰始。追尊祖父为晋宣帝,伯父为晋景帝,父亲为晋文帝,尊母亲晋王太后王元姬为皇太后,入住崇化宫。   泰始二年正月,尊伯母景帝夫人羊徽瑜为景皇后,入住弘训宫。司马攸也被封为齐王,母子离分两地。   羊徽瑜每日与王元姬相聚,两人有时一同织布,闲聊人生。有时一同品茗,笑看弟弟羊祜的来信。有时便召司马攸入宫,共享天伦。   一日出嫁的女儿入宫来觐见羊徽瑜,羊徽瑜才觉得女儿的生母,按礼也该追封为后。于是便向司马炎请求。司马炎不答应。   他对羊徽瑜道:“朕没有见过她,只认您是朕的伯母。您现在是太后,何必请求给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封号呢?”   羊徽瑜还不死心:“陛下重视孝道,夏侯氏是你伯父的元妻,于情于理,都应该被追封。”   “即便是追封,县君郡君还好说。伯母请封为夏侯氏为皇后,那您自己呢?朕不同意。”   羊徽瑜数次请封均无果。王元姬也劝她,何苦执着于此。   那日姊妹两个一同织布,女官来说,太后上表又被驳回,王元姬便问:“阿姊为何一定要请封夏侯嫂嫂?”   羊徽瑜看着织布机上未成的布,梭子穿梭于经纬之间,道:“算是我替子元对她的一个补偿吧。”   王元姬更不解:“兄长待她也算是重情重义了,何须补偿?”   “他夷了她三族。”   王元姬:“……”   “你我也是年过半百之人了,如今都是一件件在弥补自己的当年,尽量让自己离去时不留遗憾。”羊徽瑜平静说道。“子元当初为了权势不得不为,若是可以,我知道,他是不会夷夏侯玄三族的。”   “他对夏侯徽一定有愧,我为他做了这事,也是为了能让他好受一点。”   在羊徽瑜的几次请求下,这年冬天,司马炎最终同意追封夏侯徽为皇后,谥号“怀”,即为景怀皇后。   泰始四年三月二十一日,王元姬病逝,享年五十二岁,谥号“明”,为文明皇后。   司马攸免不了又一阵伤心。   元姬临终时,念念不忘的还是她的桃符。   她和羊徽瑜说,要保护好桃符。又和司马炎说:“不要和桃符计较,他是你亲弟弟。你们要慈爱孝悌。”   四月初三,司马炎将王元姬和司马昭合葬。   元姬不在了,羊徽瑜一个人在宫廷里,过着和以前一样又不一样的生活。现在她真的是一个人了。   桃符有时入宫来看她,她就觉得日子过得快些。其它时候,简直度日如年。   人老了,就爱回忆往昔。   她想起很多年前和叔母一起去司马家参加司马师婚礼时的场景。他不会知道,那时喜服在身的他面容冷峻,却一下子让她心跳加速。   她想起在长秋宫那个冰冷的水塘里,他抱着她说,不要怕。她就真的不怕了。   她想起他们在许昌永始台,他许下的诺言。她心里想,愿同此誓。   她想起好多好多,可惜纵使举案齐眉,到底未能共白首。   他说过,等他们老了,还会在一起的。   他食言了。   咸宁四年,她也垂垂老矣。如风中一烛,苟延残喘,如今终于熬不下去了。   她在病榻上看着榻边的桃符,那是她最担心的孩子。   她至今都不知道当初几番为他推辞高位到底对不对?她死之后,司马炎会放过他吗?然而她就要死了,她不会知道答案了。   咸宁四年六月,羊徽瑜去世,时年六十五岁,谥号“献”,为景献皇后。   七月二十二日,羊徽瑜与司马师合葬于峻平陵。   ☆、朝花夕拾   建安二十年   司马师八岁,今天姑姑来家里了,父亲小心翼翼地招待着。因为姑姑不再是他的姑姑而已了,姑姑成了五官中郎将的夫人,也就是父亲主子的夫人,父亲当然要小心对待。   但是姑姑才不是那种得势忘义的人,姑姑送了他和昭弟好多好吃的东西,还给他们弹琵琶听。   他夸姑姑的琵琶弹的好,姑姑说他:“师儿嘴真甜,以后一定能找到一个好媳妇儿。”   小司马师道:“嗯,师儿要找个像姑姑一样的女郎为妻。”   姑姑笑了,父亲道:“你姑姑可是女中之王,师儿你要找个像你母亲一样温柔贤惠的才好。”   小师儿歪了歪头,一副温顺纯良的样子:“姑姑也很温柔啊。”   只见姑姑放下琵琶笑了笑:“司马仲达,我记住了。”然后起身:“师儿昭儿,姑姑走了,下次再来看你们。春华,我走了,不用送了。”   母亲看了看父亲,一脸担忧。   “……”父亲顿了顿,后忙起身追:“哎,女王,你别走太快。哎,哎,我送送你。”   司马师和母亲都笑了,母亲说:“师儿你真坏。”   司马师表示很无辜地看着母亲:“姑姑又不会对父亲怎样嘛。”   姑姑和父亲的关系微妙着呢。   建安二十一年   司马师和母亲还有弟弟到五官中郎将府找姑姑,期间五官中郎将与甄夫人的女儿来找他去玩,姑姑便让他和昭弟陪着。   他不喜欢曹欢,今天还不喜欢曹欢的表妹夏侯徽。两个人都是小女孩儿,玩的东西都相当的没意思。采采花儿,编编花环,最高级的就是编个小动物。   可是曹欢和夏侯徽玩得不亦乐乎。   哎,有没有女孩子是不喜欢玩这些的?   建安二十二年   姑姑问他:“师儿长大后要娶谁家的女儿啊?”   他答:“师儿要娶姑姑的女儿。”   已被封为魏太子的曹丕在一旁道:“我看欢儿挺喜欢你的,你不喜欢欢儿?”   他赶紧摇摇头:“师配不上欢女郎。”   姑姑笑着摸摸他的头,然后他听见曹丕不悦的声音:“你觉得你配不上我的女儿,现在就离我的女儿姝儿远点。”   司马师委屈地看着自家疼爱自己的姑姑,果然听见姑姑说:“别听他的。师儿要多来看姑姑,多和姑姑肚子里的孩子接触知道吗?若真是个女儿,姑姑就把她许给你。”司马师乖巧地点头。   曹丕:“……”   曹丕觉得,他最期盼最疼爱的孩子,若真是个女儿一定不能许给司马师。   建安二十二年的冬天很冷。他记得就是那年冬天,姑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,从此姑姑就落下了怕冷的毛病。   失去孩子,得了疫病的郭昭差点没有熬过那年的冬天,她差一点就要死了。   他记得在她睡那长长的一觉前,一个人在那样偏僻的地方过得多么不好。她对偷偷来看她的他说:“师儿以后只娶一人就好了,娶最爱的人就好。”   他记住了,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,他都看不见她。   他们都说,郭夫人死了,可是太子不愿意安葬她。太子把她放在自己房里,几乎时时都陪着郭夫人。   他有了妹妹,想要和姑姑说。可是他再见不到她。   他想,如果她的孩子还在,就和他的妹妹一样大吧。   建安二十三年,他在王家见到一个女孩子,她奇怪得很,不喜欢玩花花草草,只喜欢识文断字,风雅拨弦。   她是王家羊少君母家的孩子,她说她叫羊徽瑜。   她和他解释:徽,是琴徽的徽,以纪念她的外祖父蔡邕。瑜,是瑾瑜的瑜,是美玉。君子佩玉,以表其德。君子无故,玉不离身。   他记住了,徽,瑜。   徽瑜,徽瑜……   他说:“你要好好学习,当个女君子哦。”   他也要当个君子,让她当他的玉也不错。   君子无故,玉不离身。   她只是对他笑:“嗯,我会的,小公子。”   可惜她很快就走了,但是至少他知道了她的名字。她年纪小,恐怕是记不住他的。   多年以后,如他所料,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早就见过她了。   当父亲要为妹妹取名时,取了一个“徽”字,司马师赶紧摇头不同意。然后父亲又取了一个“媛”字和一个“瑜”字……   司马师赶紧说“媛”字好。   “哦,为何?”司马懿问其故。   司马师道:“媛,美丽之女也。《诗》有云:展如之人兮,邦之媛也。”   司马懿想了想:“瑾瑜者,美玉也。美玉无瑕。”   “哪有无瑕之玉,传说而已。”   司马懿看看他,道:“小小年纪,怎么懂那么多?”   司马师不说话了。   他其实想说,是姑姑说的。他还想说,他想姑姑了,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告诉她。可是他不能说。   司马师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孩子了,他也大概知道太子和姑姑发生了什么事。可是那个人是太子,父亲都无法说什么。   建安二十四年,春花都开到了荼靡,司马师从父亲哪里得知姑姑醒了,便想着要去看望她。可是太子不许任何人看她。   这一年,他知道了她想逃离。可她没有成功,最终还是被太子找回来了。   后来母亲带他和妹妹去看她,她十分憔悴。他听见母亲安慰她,劝她和太子和好。   司马师本来以为姑姑是死心了,可是她居然真的和太子和好了。他不明白,问她,她只笑不语,后来便说:“师儿以后就会明白的。”   他到后来只明白了她爱那个人。那个人应该也爱她吧,不然不会在其成为魏王后便立她为魏王夫人,还有……   黄初元年,司马一家跟随新帝搬到了新都洛阳。   司马师知道,他的姑姑爱的那个人,已经是陛下了,她也因此被册封为贵嫔。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位份,据说是新帝新创,后宫地位仅次皇后。   司马师也知道,再不能称她为姑姑了,她是皇帝的贵嫔了。   虽然贵为贵嫔,可郭昭一直把司马家的几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般疼爱。可司马师司马昭都知礼了,不敢再唤她姑姑。她便道,无旁人时,她还是他们的姑姑。   黄初三年九月初九日,重阳,郭昭被封为皇后。她之前就收养因母罪被贬为平原侯的曹叡,曹叡也因此而被晋封为王。那个时候,曹叡已经十八岁。   又几天,司马师随母亲入宫,看见长秋宫内竟然还等待着曹爽。郭昭命曹爽去安慰曹叡,只因曹爽是曹叡极为少数的称得上朋友的人。   司马师当时不解问:“殿下为何要收养平原侯?”郭昭笑笑对他说:“我没孩子却当上皇后,心里很不安。”   “那也不一定要收养平原王啊。”   母亲斥他说:“师儿,不要质疑殿下。”   郭昭倒觉得没什么:“师儿长大了,想的事情太多了。师儿你也是为我好,我知道,但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。”说完“哎呀”了一声,说:“我给叡儿做了件衣裳,刚才忘了叫曹爽拿给他。”   还没等郭昭开口叫女官送去,司马师便自告奋勇:“我去送给平原王。”然后他拿起衣裳就跑。   他在曹叡的寝殿门口听见了好多话。那些话语,让郭昭在以后的十几年里,哪怕是曹丕没有禁止,她也不愿意与曹叡太过于亲近。   多年后的曹叡怨恨郭昭时,可曾想过当初是怎样想她的。   曹叡说:“她现在对我好,是因为她害死了我的母亲。你不要被她骗了。”   曹爽劝道:“可是我看皇后殿下是真心的,元仲,你不要这样想殿下。她还让我来看你,安慰你呢。为了你的前程,你也要好好对皇后殿下啊。”   “对啊,为了我的前程,我要在陛下和她面前装孝顺。只有她开心了,陛下才会立我为太子。等我当上了太子,我一定想办法废了她,杀了她。陛下杀了我母亲,我就杀了他最爱的女人。”   司马师大气都不敢出,转身时却撞到了面无表情的郭昭。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,听见了多少?他小心地唤了声姑姑,郭昭便拉着他悄悄离开了。   回到长秋宫的路上,郭昭问他:“师儿可知为尊者讳?”司马师不甘:“殿下!他的居心……”   “放心,我选择了他,自然有办法治他。”郭昭说:“师儿你要记住,你刚才听到的,不能和任何人说。如果陛下知道了,他就完了。我好不容易才保下他,我答应了他母亲替她照顾两个孩子,不能食言。”   司马师不情不愿地说:“是,师知道了。为尊者讳,为君者讳。”   黄初四年,司马师十六岁,娶妻夏侯徽。大婚前夜,他想他的一生也就这样了,希望那时遇见的那个女孩能嫁个如意郎君。   大婚之夜,他离开了青庐,让夏侯徽好好休息。   在他家的院子里,他又遇见她了。她被元姬搀扶着,手里提着一盏灯。   元姬和司马昭自幼相识,故司马师也和元姬见过好几次。   元姬虽然和司马昭很要好,却不太认识他们家,由是迷了路。看见司马师就像看见了救星,忙喊他过去帮忙引路。   “师公子,快来帮帮我们。我们迷路了,我表姊还扭了脚。”   司马师走近了,就看见羊徽瑜惨白的脸。他想,她一定很疼。   于是他接过她手里的灯,道:“如果不介意的话,我可以背你。”   晦暗灯光下,他看见她如繁星般闪亮的眸子,她不好意思地说:“初次见面,就这样麻烦公子,真是失礼了。”   其实这不是他们初次见面,她果然不记得了。司马师略有些失落。   他背对她弯腰说:“不要紧的,徽瑜,来。”   王元姬奇道:“师公子怎么知道我表姊叫徽瑜?”   司马师无比自然的说:“不是元姬你告诉我的吗?”王元姬的确是经常提起她的表姊,于是也没怀疑,“哦”了声就跟着背上羊徽瑜的司马师走了。   没走几步就遇见了来找她们的家人,他也就只能放下她了。临走时她还不忘道谢。   目送他们走远,他回身才看见本该在青庐里的夏侯徽。   “子元,你是不是也讨厌我?你会像我父亲冷落我母亲一样,冷落我吗?”   她从前的家事,他大概知道。说实话,他也觉得她很可怜。又想起郭昭当初被冷落时的憔悴模样,以及那时对他说的话,他便走过去抱住夏侯徽:“媛容你放心,我会对你好的。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。”   夏侯徽比他小三岁,很温和,也很孝顺。和她在一起,司马师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,可还是不由想,如果是羊徽瑜会不会更好?   黄初六年,他和夏侯徽有了第一个女儿。初为人父,司马师当然高兴。可夏侯徽却有些不乐,她说:“对不起子元,不是个儿子。”   司马师当即就和她说:“这有什么可说对不起的,我更喜欢女儿。”   黄初七年,曹丕去世,曹叡继位。郭昭被尊为了皇太后。   丈夫去世,郭昭心里自然不好受。那段日子,司马师常跟随母亲,有时也带着妻女入宫看望开解她。虽然惹来了曹叡的不满,但碍于郭昭,曹叡也就忍了。   郭昭素来疼爱司马师,爱屋及乌,也很喜欢他和夏侯徽的女儿。虽有太后疼爱,夏侯徽还是想给自己心爱的人生下一个可以继承他的儿子。   后来,直到她病逝,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给他生个儿子。   那时的司马师在她榻前,紧紧握着她的手说:“没关系,我可以从弟弟的孩子里面过继一个来养。我们有五个女儿,这就够了。”   “子元,再娶一个人来陪你吧。我知道,即使我在你身边你也是孤独的。去找你爱的那个人吧。”   司马师摇摇头,没有答应她。夏侯徽红着眼,虚弱道:“我知道你这些年来,也是喜欢我的。我爱你啊,所以我不忍你一个人。娶她为妻吧,你这样的好,谁不会爱你呢?”   “你要好好的,这样我才安心啊。”   夏侯徽盛年去世给他带来了不少流言,他都不在意。   她死后一年,父亲给他安排了另一门亲事。父亲说,这次娶了吴氏,是有名无实。这次之后,他的婚事就随他自己了。   娶了吴青君没几个月,他们就散了。他得知羊徽瑜还没有婚约,就和父亲一起上门提亲。一番周折之后,他终于拥有了她。   司马师对羊徽瑜很是珍惜,他真的很想和他白头到老,可是他的身体状况在他执掌大魏权柄之后愈来愈差。   那年杀夏侯玄及其三族,他不是没有动过恻隐之心,尤其在她求情之后。可国家大义面前,没有儿女私情。   他这一生都对不起夏侯徽,生命的最后几年,还要对不起他最珍爱的羊徽瑜。   他吩咐了医官,任何人都不许说。   他怕羊徽瑜知道后担心。   直到病倒那一天,一切才被他弟弟司马昭知道。   那一天,司马昭不顾镇守洛阳的命令来许昌见他,司马师捂着疼痛的左眼,把他骂了一顿:“我让你留守洛阳,你来这里干什么?你离开洛阳,谁在洛阳?回去!”   司马昭等他说完了才说:“如果不是到了最后一步,兄长就不打算告诉我们了?兄长可想过嫂嫂和桃符?”   “我是不负责任了,兄长你也知道,我从小是这样的,你可以处置我。可我们兄弟,你却什么都不和我说,你还是这样,什么都自己担着,你不累吗?”   司马师:“……”   静默了一会儿,他才对双眼通红的弟弟说:“昭,你是我弟弟。”   “我是长子,我生来就有保护弟弟妹妹的责任。”   “现在,你也成熟了,可以执掌大魏了,一切都交给你了。”   司马昭微愣:“兄长……”   “替我照顾徽瑜和孩子,再帮我带句话给徽瑜,让她好好活着,照顾孩子。”   司马昭本忍着的泪忍不住了,他恭敬地对自己的兄长道:“是。”   从前司马师觉得,曹丕对郭昭是残忍的。他登基后,亲征数次,临死还留下她一个人在孤独深宫里。虽然她不怪他,但司马师难免要替他姑姑难受。   现在,司马师想,也许曹丕早就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。所以最后那几年,曹丕总是征战,不见郭昭,以免她担心。   司马师想,羊徽瑜或许会伤心一阵,就像姑姑一样。可是以后为了孩子,或是为了其它,她会长命百岁的。   他希望她至百岁而无忧。   最后的那一夜,他看了眼床头的弟弟司马昭,问他:“昭,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叫‘昭’吗?”   司马昭点头道:“记得。父亲说,姑姑的名字里就有个‘昭’,他为了纪念姑姑。‘昭’,是光明的意思,父亲同时还希望我做事坦荡。”   司马师紧紧抓着司马昭的手说:“你要记住,‘昭’是引领一天光明的晨曦,你是‘昭’,是大魏的光明。”   司马昭感觉到自己的手渐渐被放松了,他忙抓住那只快要从他手里逃脱的,没有活力的属于他兄长的手,郑重道:“兄长……我记住了。”   然后,司马昭哭得像个孩子。司马师却什么也听不见了。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net--- 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